流犯中,有曾经喜好风雅之人,虽然身不由己,但难得在路上碰上这种雅致的景色,越是艰难的环境之下,越是容易生出想逃离困境的心情。

  谢豫川偶尔听见后面不知哪位曾经的才子,对雪吟诗。

  谢武英服了。

  “六哥,这哪位神仙,如此有雅兴。”

  谢豫川回首扫了一眼,说道:“也是一种宽心之法。”

  谢文杰不言不语,闷头走路。

  谢武英看过去,后者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此人流放途中能观雪作诗,心境不同凡响。六哥,你觉得呢?”

  谢豫川只点了点头。

  谢武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行,就他是一粗人呗。

  有一就有二,何况流放队伍里,不止一两个读过书的人。一个人吟诗,像个傻子,两个三个互相应和着,反而还成了一景。

  押解的官差们大多都是粗人,平日里常在各路贵人们跟前受气,现在彼此身份上下对调,心里不知怎么得意,平时看这群人难堪都是下饭的佐料,有意思的很。

  今日行进之中,忽闻队伍里有流犯在吟诵那些酸诗烂调的,听着耳朵就不舒服。

  听不懂的东西,烦。

  解差们互相对视,嘲笑声连连。

  “他娘了个稀罕的,都成了阶下囚的流犯了,碰个下雪天还能酸唧唧的作诗呐?”

  “哈哈哈哈,谁说不是,这荒山野岭的,作诗能换官吗?怕是连咕咕叫的肚子都填不饱吧!”

  “他念的是什么意思?”差官里倒也有那么一两个羡慕的不耻下问。

  好么家伙,这一问,又问到大家的笑点上。

  众差官们放声大笑,也不知是调侃大字不识一个还想上进的同伴,还是故意嘲讽给那些苦中取乐的流犯听。

  “呦,啥时候这么好学了?他们读书人高雅的很呐,衣衫褴褛吭哧瘪肚的念几句诗,老天爷会给他们赏饭吃吗?你脑子坏掉了,那种酸不拉几的东西,跟咱们爷们有啥关系。”

  唉——

  队伍里几声叹息。

  许多人闭上了嘴,唯有一人,脚踩草鞋,依旧如故。

  “我不烦来我不恼,心自清净人自老,不过数载臭皮囊,无惧,无怖,渡逍遥。”

  男人背着行囊,牵着妻子的手。

  张达义在前面扶着老母亲赶路,听见前面那些意兴之作时,张翰林还真没太在意,反倒是后面旁人噤声之后,随口一作的打油诗,张达义听了听,不由回头跟旁边人打听。

  “哪一位啊?流放的路上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文杰离他不远,见张达义问,他摇了摇头,“不太清楚。”

  倒是后面护卫里的周传,出声道:“好像是个在京师画画的落第举子,等着登进士科?”

  张达义一副“恍然”的模样,“难怪。”

  他那语气显然话中有话,引起谢豫川的注意。

  张达义人老成精,扫一眼便看出谢豫川眼中明显的意味,笑了笑,“那诗做的中规中矩吧,才气不算甚高,但难得意境不错。倒是最后这一句,可见心境突破几分,有些灵气了。”

  略一沉吟,笑道:“就是有些可惜了,学业未成反遭流放,人没疯就算不错了。”

  张达义这番评价,不低了。

  谢文杰和谢武英本也是上京候着来年科考,哪曾想意外先来。

  如今碰着个同样备考不成反遭流放的人,不禁同情起来,同时天涯沦落人。

  张达义看了看那边,淡淡道:“读书人,要是能活着熬到流放地,生活应该不会太差的,能识文断字者毕竟是少数,总有一些用武之地。”    不过,他说这话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有感而发而已。

  谢豫川也听得出来,“先生和老夫人行路还行吗?这边有御寒的衣物。”

  张达义闻言连连摆手,“行、行!少将军无需挂碍,如此这般已经很好了。”

  谢家给了暖身的暖身,前后都暖和,母亲舒服多了,相比旁人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还有昨日谢豫川送的补药。

  张达义心中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今日寒雪天,队伍起早赶路,老母亲本就身体虚弱,是他悄悄剥了两块糖,才让母亲舒服许多,还有那说是补体力,药效很好的葡萄糖。

  别说,就连母亲私下里也在跟他感叹谢家给的补药,真的好。

  感激的话说多了就絮叨了。

  张达义又一次默默地把谢家的善意,记在心里。

  队伍在就流犯们硬挨着饥饿的路途里,终于快走到了目标地。

  临近目标,行走中的谢豫川,耳边突然再次听见家神的声音。

  “在路上?”

  谢豫川微微一笑,凝神回应家神的询问:
  「谢豫川:家神安好,是的,正在路上。」

  说完,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谢豫川:快要走到休息的地方了。」

  正在咖啡店里吃早餐的涂婳,看见谢豫川的回信,笑了下。

  “你们几点启程赶路的,吃早饭了吗?”

  流放途中,谢豫川闻言,微微一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感觉,家神的声音,像是在……用膳?
  涂婳根本不知道谢豫川心里在想什么,通常唯有谢豫川意识强烈凝神时,才能想信息发送过来。

  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家神的问题。

  「谢豫川:暂时还未,到休息地会吃的。」

  涂婳喝了一口热咖啡。

  “伱们大概多久到达休息的地方?”

  谢豫川偏头问了问旁边的谢武英,“方才解差说还要多久?”

  “两刻钟,六哥,怎么了?”谢武英道。

  “没怎么。”

  谢豫川回道:
  「谢豫川:还有大概两刻钟左右。」

  涂婳望着窗外,看到信息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等你们扎营后告诉我一声,给你们送点吃的东西。”

  谢豫川听到后,回了个“好”。

  涂婳短暂的跟谢豫川聊完之后,刚好也吃完了早饭。

  决定先去把自己的车子提回来,这样也好方便她去采购物资。

  正推门而出,一条新的消息传来,还是谢豫川的。

  「谢豫川:大梁下雪了。」

  涂婳仰头望天,H城也下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