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吗?

  这魔音穿脑一般的问候。

  徐肃真的要疯。

  房门外,褚灵元轻敲几声后,不见里面有任何回音,以为徐肃已经睡下了。

  站在门外踌躇片刻,刚转身,身后的房门从里打开。

  徐肃一脸严肃:“褚姑娘。”

  褚灵元转身,视线下意识不由自主地观其气色,心中暗暗纳罕,真是神奇!

  每一天都能观察到徐都尉徐大人,异于常人的恢复速度。

  又来了!又来了!
  又是这种探究不断,研究不停的样子,徐肃心底长叹一声,抬手在褚灵元面前打了个响指:“褚姑娘?回魂了。”

  褚灵元明亮的眼睛,灵动地望向徐肃。

  “徐大人,灵元到了登州后,能否在大人身边多留些时日,我略同医理,又擅药膳,可以为大人疏肝理气,补肾健脾。”

  徐肃面色一窘,沉声道:“我肝肾好着呢。”

  左右门板后,隐隐传来一片闷笑声。

  徐肃心道,一帮狗人……

  他看着面前依旧青衣布衫的褚灵元,这小姑娘怎么就糊弄不掉呢?

  深夜,客栈里十分安静,住店的客人都陆陆续续睡了,徐肃不好留她在房中议事,只含糊着随便应付了事,反正抓紧时间早点回了登州后,直接把烫手山芋扔给翟大人。

  褚灵元“心满意足”回房后,徐肃隔壁房门打开,有一副将过来。

  “大人,韩爷的飞鸽传书。”

  徐肃神情一凛,说:“进来说。”

  在赶回登州府之前,徐肃终于接到了另一个好兄弟韩其光的消息。

  一条薄薄的纸条上,只有几个字:
  【北有战路有狗十除二三】

  徐肃看完消息,提到烛火上点燃,待烧灼之后,轻掸手指,弹掉灰烬。

  徐肃沉眸想了想,道:“回信,已知,保平安。”

  副将颔首,“属下一会就去回韩爷。”

  徐肃问:“家里的消息如何?”

  副将摇了摇头。

  “知道了,去睡吧。”

  重新躺回床上,徐肃侧着身子枕着手臂,心里暗自琢磨着,也不知道韩其光和谢予珩到底碰没碰头。

  吹熄烛火,徐肃计算着时日,猜想谢家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出关了吧?

  月色幽暗。

  郊野之外,虫鸣窸窸窣窣,寂静的山林下,草地湿冷。

  流放队伍沿着大军行过的路线,一路走到不能再继续向前,随即就地扎营休息。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到了深夜,寒风刺骨。

  雪后的气温,骤降。

  这一夜,就连官差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流放的路途,如这般穿林过江的日子,后面还有得受,差官们恨不得抱着柴火堆睡一宿,一边取暖一边互相吐槽,倒了八辈子血霉,赶着隆冬时节出远差。

  身体受冷,人的脾气也容易急躁,瞅什么都不顺眼,扭头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流犯们,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心情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舒坦。    不过,也有不少差役,见这天气越发寒冷,抱着袖管里的胳膊,对寒夜里难捱的流犯们,忍不住发了发善心。

  热水多烧了些,祈祷着这样寒冷的夜里,少死几个才好。

  “爹,我好冷啊。”

  庞既明低头,怀中的儿子冻得脸颊冰凉,一旁窝在妻子怀里的女儿也一样,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在他们这些孱弱的流犯身上。

  他伸手将家人们都揽到一起,沉默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地面上,不知怎样做才能让家人感受更好些。

  身旁不远,铁牛半睡半醒,清醒时,看看流放路上结交的新“朋友”庞既明,又看向远处另一堆儿人,目光里写满了“不懂”。

  这些曾经当过大人们的人,心思真难猜。

  一夜寒凉。

  清晨,第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后,沉睡中的流放队伍也从朦朦胧胧的冷雾中,打着寒颤清醒过来。

  队伍启程前,差官们依旧照例清点流犯人数,以便做记录。

  大家动作缓慢僵硬地收拾,一个个哈欠喷出白雾。

  真冷啊……

  “一、二、三……”

  负责不同职责的差官们,有序地进行日常工作,长途跋涉的每一日,都在重复又重复中,极其缓慢地熬过去。

  这样的日子,多熬一个多月就完成了,差兵衙役们的盼头,大差不差。

  “头儿!有俩凉了。”

  一个年轻的衙役的,按照惯例清点完自己那一片的流犯后,发现有俩人,大清早直愣愣躺在地面上,僵了。

  还未出关,一场还不算太大的风雪过后,队伍里就已经开始出现减员的事情。

  熊九山得知消息后,过来查看。

  队伍最后面,有点喧闹,叽叽喳喳的,没多久,消息就从后面往前传。

  谢家人听见消息,一时意外,纷纷站起身往后看。

  死了俩人,流犯中的气氛十分低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俩人被冻死了的原因,队伍再次前进时,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不绝于耳。

  人的性命,在大自然的残酷捶打下,显得格外渺小。

  群体中的行为,总是很容易被暗示和传染,起初一个两个的咳嗽声,渐渐地,好像大家都感觉到了身体的虚弱和不适。

  低沉的气压下,谢豫川发现,就连谢家之中,也有几个人,忍不住在路途中,无法免俗地跟着一起咳嗽。

  队伍里,很多人是没感受过雪地里睡觉的。

  谢豫川沉眸看着众人,无论官差还是流犯,状态都不怎么好。

  冻死的两名流犯,尸身被差役们扔在队伍后面的车架上,随队伍一起赶到下一个县城报了官衙再说。

  有出过解差的老官习以为常,“驮着俩尸体,又麻烦又折腾,反正是冻死的,砍条胳膊拿回去交差不就行了,大人心善,还顾忌着给他们留个全尸。”

  没有经验的年轻衙役,凑上前请教:“砍条胳膊,就能交差了?”

  “也不是什么大过,本来流放的路上也没说必须得活着到地方才行,过府县时,有块骨肉能说明白情况,就行!”

  “那咱们熊大人,还真是心善。”

  那老衙役眯眼看向前方,淡淡道:“大人是心善,可是这差事,心善的可干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