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青再醒来时,天色已然昏暗了,见柳茹在桌子上趴着。
  谢楚青也不着急叫她,盘坐起来,闭上双眼,提了一口气,运行了一遍谢家功法,除内力稍显微弱之外,周身比上次醒来时轻快了不少。心中暗道:我挨了那姓何的老儿那一掌,经脉几乎要断了,这么重的伤,竟然只半天便恢复这么多了,竹师姐的医术当真天下无双。此时柳茹听得床上动静,慢慢睁开了眼,见谢楚青闭目运功,也未出声。
  谢楚青运行了一周天谢家功法之后,发觉身上有些异样,那内力游走谢楚青周身之时,带着些许清凉,径直将经脉裹起,浑身极为舒服。
  于是也未多做考虑,又行一遍,这次竟又觉得原本经脉上的微微痛处已全然消失,而自身体内的内力似是更加雄厚了一分,且这内力从丹田缓缓流出,直引向中极、关元两处穴道,盘卧其中。
  此时谢楚青自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在一旁看着的柳茹见谢楚青身上紫气升腾,身边的气息渐渐凝实,面色红润,完全看不出是刚刚受了重伤的样子,心知自己这小师弟已入了修行之道,且天资卓绝,不觉得看得痴了。
  待谢楚青运行至第三周天的时候,身边气息的变化已然是感受到了,不禁震惊:这莫非是竹师姐血液的灵妙?不仅医好了我的内伤,连经脉也更加强劲了,内力也更加厚实。
  没过一会儿,谢楚青突然心中暗道不好:我未学过剑气的凝练运行之法,此时无意间将内力引出,若引行不当,这内力侵入周身,四处窜行,则是大害,这可如何是好?
  谢楚青盘坐在床,动也不敢动,本想将凶险告知柳茹,可连张口说话也做不到,忽而想到:那前辈说感悟气之聚合,当下无法,也只能试试了。
  此刻,谢楚青觉得周身气息如同丝缎一般绕在周围,似有越发沉重之势,于是慢慢感受着气息变化,心神全在这股气息的聚合之上,丝毫不敢放松。
  那气息随谢楚青的吐纳而生聚合之变,起初颇为混乱,约莫过了三刻,谢楚青吐纳得更加平和,那气息也稍显得有序。
  感受到气息聚合,索性大胆了起来,当即运转功法,那气息便开始随谢楚青内力经过的经脉缓缓流动。
  谢楚青当下便明白了这气息引行的方法,于是尝试将这气息引入指尖,并配合吐纳和功法,将这气息凝实。
  突得向前一指,只听“嘭”的一声,似是桌椅翻到的声音。随后又是柳茹的一声尖叫传来。
  听柳茹一声娇呼,谢楚青方才想起,柳茹方才正是趴在自己前面的桌子上,急忙睁眼,大叫一声:“师姐。”
  柳茹正倒在地上,谢楚青一步跨出,将柳茹扶起,柳茹的面颊上划着一道深不深浅不浅的伤口。
  “师姐,我……”见着柳茹的面庞,谢楚青既是心痛,亦是难受。
  柳茹嘴角上扬,却难忍疼痛,眉头一皱,缓缓地说:“别怕,师姐不怪你,你竟这么快就凝练出剑气了,真好。”
  谢楚青看着柳茹,愤愤说道:“凝练出了剑气,却伤了师姐,哪里好了。”
  柳茹知道自己这师弟的心思,站起身来,擦了擦面上的血渍,见那张木桌已经被谢楚青的剑气轰成了八瓣,便打趣地说道:“先是你撞碎了魏家的一盏紫龙玉茶壶,后是大师兄弄坏了魏家的白玉剑斗台,现在又把魏家这嵌玉檀香木的桌子弄成这样,这次出来可带着这么些银两赔么?”
  谢楚青拉着柳茹的衣袖,正经说道:“师姐先莫要说笑,我们去找竹师姐。”说着,谢楚青便拉着柳茹出了房间。
  此时魏家正厅内正是热闹时候,魏家大办家宴,请了落雁楼的姑娘们助兴。这魏府剑斗的事儿已在江州城内传了起来。
  “来来来,谢兄,这第一杯,韩某先敬你,这几年我韩家确实对你谢家颇有不满,今日你谢家可是让我等大开眼界了,你谢家大徒弟当真是厉害,我得给谢家赔个不是,哈哈哈,自罚一杯,不,三杯。”
  说着韩江客连饮了三杯,接着又斟满了一杯,转向司凌空,说道:“司……我和谢兄平辈,就托大叫一声司贤侄了,好一个‘怀剑不争’,韩某敬贤侄一杯。”
  司凌空陡然从座位上跳起,哈哈一笑,说道:“韩家主,‘怀剑’可以不争,但‘怀酒’必须得争,小侄我就喜欢和韩家主这样的性情中人喝酒,早听说‘翻江十三剑’韩家主还有个名号叫‘半城倒’,这酒杯不甚尽兴,咱们换碗喝如何?”
  韩江客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狂笑起来:“好,好,好,甚得我心,甚得我心,昨晚上碍于规矩,我拿着这小不点的杯子,难受得紧,恨不得端着那酒坛喝,来,来,来,换大碗。”
  司凌空把衣袖一翻,捋至手肘处,将酒杯给了魏府家丁。
  那家丁转身便去换碗,谢孤鸿此时站起身来,说道:“凌空,不可放肆。”语气甚为严厉。
  司凌空听师父如此说,便抱拳答了一声“是”。

  可还未坐下,便被韩江客拉了起来,只听韩江客说道:“谢老兄,谢老兄,今日大家快活,你可别扫兴了。平时家里的贤妻管得严,韩某可是有几年不曾狂饮了,这难得来着江州透透气,好不容易有人勾起酒瘾了,你又不让喝了,你这不是要韩某的命嘛。”
  众人闻言便是一阵大笑,想不到这韩江客看着豪爽耿直,竟是个惧内的主,甚至在外都不称“拙妻贱内”,竟称“贤妻”,即使是四剑派剑使也笑了起来,岳紫晴更是笑声如铃。
  转而,韩江客又看向魏无风,说道:“魏兄,你看这光咱们几个老家伙喝酒,弟子们颇为拘束,你是主人,你发个话,今日这大喜之日,让大家伙好好喝一场,如何?”
  魏无风从座上站起,大笑几声,说道:“秦老伯,您在这席上辈分最高,今日斗剑扬了我名剑世家的威名,索性别拘束弟子了,这名家剑斗三年一次,平时大家身居各州,难得相聚,弟子们随性一些也好,您说呢?”
  秦岳笑了笑,说道:“不错,不错,这江州百骨花雕乃是天昭一绝,老夫一年也难得来尝一次,实在想念得紧,今日左右无事,不妨喝个痛快。”
  说罢拍拍谢孤鸿的肩膀,谢孤鸿也明白了,挥了挥手,不再管束。
  魏无风闻言,又看了看蓝入离和卢榕瑜,见二人均是一点头,便大袖一挥,大呼一声:“上酒。”
  吩咐之后,又笑着说道:“今日大家尽兴,我也不藏着掖着,我魏家还有一窖三十年的百骨花雕,今日各家弟子无须拘束,好好喝上一晚。”
  “竹师姐,竹师姐……”在魏府家丁去拿酒的间隙,只听谢楚青匆匆忙忙的叫喊声传来。
  随后谢楚青拉着柳茹进了正厅,柳茹见得众人,便抬手以衣袖将脸遮住。
  竹心起身问道:“你可好些了?”
  “竹师姐,我失手将柳茹师姐伤了,你快瞧瞧吧。”谢楚青慌慌张张地说道。
  竹心见谢楚青的样子,摇了摇头,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和司凌空一模一样,于是将柳茹遮着的手撩开一些,瞥了谢楚青一眼,说道:“只是皮肉之伤而已,那么紧张做什么?”
  说罢,竹心又把柳茹拉到角落,以身体遮着柳茹,拿出一瓶药,用手指蘸了一些,轻轻点在那伤口上,柔声说道:“无须担心,不会留疤的。”
  接着,竹心拉起落地的白纱裙摆,手指一划,割下一角,又将头上的发钗摘下,刺穿过那段白纱边角。
  随后一手拿着发钗,一手将柳茹的长发盘在脑后,以发钗固住,只从鬓角处顺下两条青丝,再将白纱另一边角串在发钗的尖部,手指轻一发力,将发叉的尖部弯了个对折。
  这动作竹心做得极为隐秘,若有人看到,必然惊叹竹心内力之深厚,竟然能如此轻松将这金钗弯成这般而不断。
  至此那段白纱便成了面纱,搭在柳茹面上,与鬓角垂下的青丝一同将柳茹的伤口遮掩住了。
  柳茹一拱手,说道:“多谢竹师姐。”
  竹心一笑,说道:“去坐着吧。”
  在这档口,魏家众人已将几坛酒担了上来,摆在屋边,十余个家丁从那半人高的酒坛中将酒舀出,分到各家与各剑派。
  “酒来了,酒来了。来来,司贤侄。”韩江客见魏家家丁舀酒,闻那百骨花雕的清爽醇甜,看那酒液琥珀玉光,早已难耐心中之痒,干脆走到酒坛旁,用大碗舀了两碗,将其中一碗给了司凌空。
  司凌空恭敬接过,说道:“韩家主果然豪爽。小侄先干为敬了。”
  说着“敦敦敦”将一碗酒喝了下去。
  韩江客大笑道:“哈哈哈,我韩某也算是纵情半生,这么好的后生可是少见的很,痛快,痛快。”说罢也将碗内酒喝了个精光。
  “哈哈,韩兄,我这百骨花雕比起你那仓州剑曲如何?”魏无风笑道,也是干脆拿起了碗。
  韩江客擦了擦嘴角,说道:“比不了比不了,我仓州剑曲甘烈有余,醇香不足,不过是酒市上的平常之物,比不得魏兄这琼浆玉液。”
  魏无风听罢,笑道:“韩兄可是谦虚了,来,咱们兄弟再喝几碗。”
  此时,各家弟子也渐渐放开了,其中尤以谢家为最,见自家大师兄和韩江客、魏无风喝得狂欢,师父也未曾说话,便也舍了平时的礼数。
  此一来,倒是四剑派剑使显得拘束了。
  岳紫晴见这桌前满目琳琅一时不知该如何,平时在穹苍,均是淡口的食材,食之不语,乃是最基本的规矩,但此时各家人又说又笑,自然也不禁心动。
  于是岳紫晴夹了一块肉,放入嘴中,顿感一阵清香,心底连连叫绝,向华胥问道:“师兄,这是什么菜?怎得这般好吃?”
  魏无风走来:“岳仙子,这是江州的荷莲肉,乃是奉天城的名吃,岳仙子想必是没吃过的。”
  岳紫晴说道:“我等修行之人,皆奉淡口之道,不涉这些。”
  魏无风笑笑,说道:“剑使难得下趟山来,这江州名吃不少,非得尝尝,不然可是一大憾事。”

  接着指向旁边:“这是酱香柔骨鸡,是江州城的招牌。这是芦荟清玉鸭,产于澄渊水郡。这是青竹水煮鱼,是阜江城的名菜。这三个是莲池荷藕、玉华竹笋、雨后茶菇,此三样并称澄西‘素玉三绝’……”
  魏无风将桌上的菜品一一介绍了一遍,总有十八样。
  岳紫晴疑惑问道:“世间吃食,都如江州这般繁盛么?”
  魏无风说道:“江州是皇家所在,吃食自然更多样些,但各州亦有所长,像仓州的仓州剑曲、血玉豆腐、红椒水鱼、青椒凤爪、玉堂烧鸡,楚州的琼玉四宝、炭烧鹿尾、清香酥鸡、九制脆虾,灵州的清风羊肉、灵汤九绝、日月紫心菜、人参玉骨粥,云州的梅香酱肉、酥蓉牛柳、灵骨米粉、碧丝银耳汤……”
  魏无风又是接连说了几十菜名,除了楚州的一些菜品岳紫晴在每年过年时吃过之外,其余的别说吃过,连见都未曾见过,不由得眼中精彩连连。
  此时韩江客走了过来,拉着魏无风:“快别介绍了,赶紧让岳仙子尝尝,介绍这一大堆的,谁记得住?”
  然后对岳紫晴说道:“岳仙子,这些玩意吃就得了,觉得好吃的就多吃些,觉得不好吃的就少吃些,总归把肚子填饱便是,管它名字做甚。”
  接着又对魏无风说:“快去喝酒,你看看司小哥,你若再不喝,你这三十年的百骨花雕怕是要没了。真是没想到,我韩江客今日可遇到对手了,快走快走。”
  说罢拉着魏无风走开。
  听得这话,岳紫晴看向司凌空,只见司凌空一脚蹬在矮桌上,衣衫袒露,已不是用碗喝酒了,而是手中拿着一小酒坛,径直从那大坛中舀酒来喝,放纵开怀,周围围着的众家弟子,直喝得昏昏沉沉。
  见这样子,岳紫晴心道:这酒当真如此好喝么?于是端起杯子,将那一杯百骨花雕一口喝下,却被酒气呛了一口,捂鼻遮口的咳了几声。
  华胥笑着说道:“师妹,这百骨花雕虽属黄酒,但其酿造工艺颇为不凡,是故酒味甚重,酒劲甚强,你平时饮酒少,断然不可如此喝这百骨花雕。”
  华胥所言不虚,岳紫晴一口便将一满杯的百骨花雕喝了进去,只觉得脑袋发晕,但却有一股暖意润入肺腑,当下运了运功法,才将那晕感驱散。
  又缓了缓神,问道:“华胥师兄,方才魏家主说的那些,你可吃过?”
  华胥笑笑,说道:“十有四五是吃过的。”岳紫晴连忙又问:“可是他说的那般?”
  华胥说道:“那些菜中,凡我吃过的,均是世间美味,没吃过的,我不好评价,但想来也不会有失盛名。”
  岳紫晴听罢,便死死看着司凌空,见那放纵的模样,心头竟有些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