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妹妹何故突然要离开?”

  她上前就握住常岁宁的手,连忙问:“可是饮食不喜欢?下人侍奉得不好?阿姊太吵了?还是宣州近日天气不好,叫你心烦了?”

  “都不是,一切都好。”常岁宁与她解释道:“是与我阿爹失了联络,我需去一趟寿州印证阿爹是否安全。”

  “常大将军?”李潼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珠帘后。

  大长公主也已经自美人榻上起身,闻言脚下一滞,走出来时脸上只剩下了正色:“失了联络?”

  常岁宁点头,与她简单说明情况经过。

  大长公主心口快跳了几下,好似这些时日心头那莫名的不安果然得到了验证。

  她先前也派人去了寿州打听消息,回信应当这两日就能到了,却没想到先从常岁宁这里得知常阔那边出了异状。

  “先别怕,别乱。”大长公主不忘先安抚常岁宁,道:“我这便增派人手去寿州查探此事,现下事态未明,你先留在宣州等消息。”

  “多谢殿下,但正因事态未明,我才更要前去。”常岁宁道:“不瞒殿下,我此行离京便是为了去往寿州寻家父,也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故请殿下放心。”

  少女言辞冷静沉定,眼神透着主意已定的坚定,宣安大长公主却仍有些犹豫:“可如今徐氏叛军四处作乱,到处都是流匪,整个淮南道都不太平,也就我这宣州还能安生些,你一个女儿家要往寿州去,莫说我了,纵是你阿爹必然也是不能放心的……”

  “叛军作乱无非强行征募士兵钱财,至于寻常流匪,我所带之人应当足以应对。”常岁宁道:“我会小心行事,殿下不必担心。”

  于兵乱之地行走自保,她尚是有些经验的。

  当然,凶险二字总归避免不了,但相较之下,常阔的安危更重要,这般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此事交予旁人之手,让她坐在屋内等消息,自然是不可能的。

  况且,纵无关常阔,她也总要去的。

  兵乱之中,安定之所应拿来庇佑老孺弱童,体魄强健而手中有刀剑者,当不惜己力,乱象方可有平息之日。

  大长公主听到这里也不好再劝,她听出了,这小姑娘只是与她辞别,而非询问她的看法,让她帮着拿主意。

  这女孩子的主意拿得很稳,十分有主见。

  这一点,从这七八日的相处中,她已经有所了解了。

  大长公主叹息了一声。

  “晚辈前来,除了与殿下辞别之外,另还有一件事相求。”那少女最后道:“家兄尚未痊愈,不宜同往,或还要厚颜叨扰殿下一段时日。”

  这些日子下来,在常岁宁看来,先前那个猜测几乎已经没有疑问了。

  故而她才敢大胆放心开此口。

  “这是什么话,理应如此的。”大长公主道:“既你主意已定,我亦不好勉强,常郎君留在宣州你大可放心,多久都使得……”

  她说着,又提了个“要求”,她要令人挑上一支得力心腹,暗中跟随常岁宁左右,护送她去寿州。

  “你这孩子若连这个都不肯答应,那我这个做长辈的,便当真不能放你离开了。”末了,大长公主软硬兼施地道。

  本就不打算推拒的常岁宁笑了一下:“多谢殿下。”

  大长公主这才满意点头,立刻吩咐了下去。

  另又交待常岁宁诸多需要留意之处,末了,声音微低,眼神也暗了些:“如若果真有什么万一……你也勿要轻举妄动以身犯险,且回宣州来,告诉我。”

  若他当真这把年纪出了什么好歹,她纵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会替他报这个仇的。

  乱局当前,宣安大长公主已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时常岁安终于追了过来。

  常岁宁便当着大长公主的面,交待了他几句,让他安心养伤。

  宁宁这是要将他一人留在此地了?

  常岁安心中不安,但对上妹妹的眼睛,又不敢说那些不切实际的话,他如今每日沿着院子走上一圈都很吃力,更别说是去寿州了。

  他若跟上,再厉害的妹妹都要被他拖累得厉害不起来了。

  就此说定后,常岁宁便与大长公主告辞,回去更衣准备动身了。

  李潼跟了过去,路上也反复叮嘱常岁宁。

  她起初待常岁宁热情,的确是有爱屋及乌与好奇的心思,但这八九日相处下来,她已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妹妹。

  她这些年来身边并无太多同龄玩伴,宣州城里的那些贵女做派她总瞧不上眼,好不容易来了个对胃口的妹妹,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才能长长久久呢,结果人就要走了。

  真真是刚撩拨得她动了心,便要弃她而去,且要去那危险之地,还得叫她忍不住百般挂念。

  李潼不舍间,从内室出来的常岁宁已将衣裙换成了袍子,头发扎束起来,做了少年打扮,行走与神态也俱是少年气息。

  李潼看得呆了一会儿,下意识地伸头往内室瞧了瞧。

  这真的不是将她常妹妹给藏起来了吗?

  实则若细看,那张脸上分明也没做太多掩饰,怎偏偏就这般像一位真正的少年郎君呢?
  那“少年郎”走出外堂,常刃迎了上来行礼:“女郎,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不过还有一件事,那密室里的人,是否也要带上?”

  常岁宁摇头:“此行着急赶路,不便带上任何拖累。”

  本和大家站在一起的阿澈闻言犹豫了一下,自觉走到了常岁安身边。

  “?”常岁安看向他。

  人群里的小端小午倒是未动,和那些护卫一样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神态严正。

  阿澈:“……”

  他要是也和他们一样自信就好了。

  常岁宁看过去:“阿澈随我一起,小端小午年纪太小,留下。”

  阿澈眼睛顿亮,大步走上前去。

  小端小午则悻悻地走向常岁安。

  “阿兄得空时,指点他们习武练字,不可让他们懈怠了。”常岁宁一句话给三个人都安排了活儿干。

  她向来爱才,但人才甚少会从天而降,于是便需要去骗,需要去抢,也需要用心培养。

  常岁安点头答应下来,再三交待:“宁宁,你定要一切小心。”

  常岁宁应声“好”,瞧了一圈儿未看到阿点,刚要问一句,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挎着包袱,抱着只橘猫跑了过来。

  阿点拿脸颊蹭了蹭,又猛吸几口,才不舍地将猫塞到常岁安怀里:“小岁安,橘子就交给你照料了。”

  说着,快步来到常岁宁面前,“小阿鲤,咱们走吧!”

  常岁宁看着他:“你也要去?此行或很危险。”

  “我才不怕危险!”阿点睁大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渴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看着那双眼睛,常岁宁耳边似又听到了那句熟悉而遥远的“阿点只想和殿下在一起”。在他眼里,全天下只有两个地方——有殿下在的地方,和其它地方。

  常岁宁一笑:“好,那便一起。”

  阿点欢喜不已,忙跟上她。

  常岁安坚持将妹妹送出大长公主府。

  一行人从后门出发,大长公主安排的人也等在了那里,见得常岁宁,将大长公主备下的通关文书与淮南道的行路图奉上。

  常岁宁展开那行路图看了两眼,随手卷起,收进披风下,跃上马背:“随我动身吧。”

  “是!”阿点挺直胸膛,面色无比认真,大声应和。

  常岁宁回过头看他一眼,四目相视,她似笑了一下,而后扬鞭策马。

  阿点自己则愣了一下,挠了下脑袋,而后赶忙驾马跟上。

  人马远去,带起的尘烟也漂浮着落定,剑童才推着常岁安回了大长公主府内。

  此一刻,常岁安既忧心阿爹和妹妹,又觉孤独彷徨。

  察觉到他的情绪,李潼安慰道:“别太担心,常大将军和常娘子吉人自有天相,都会平安的。”

  说罢,又顺手轻拍了两下常岁安的头,以示安抚。

  常岁安刹那间浑身紧绷,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

  妹妹才刚走,就要对他动手动脚了吗?

  见他神态,李潼语气极好地问:“怎么了?”

  常岁安嘴唇一抖,僵硬地做了一个状似感动的神情,急中生乱智,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也可以像宁宁一样,喊你阿姊吗?”

  他试图拉起一道名为伦理的防线,用以自保。

  宁宁不在,他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李潼愣了一会儿,才露出惊喜之色:“当然可以呀!”

  她无比欢喜地抬手又揉了两下常岁安的头:“先喊一句来听听?”

  常岁安强颜欢笑:“阿……阿姊。”

  李潼展颜:“欸!”

  常岁安心中莫名安定一些。

  剑童目不斜视,推着头发被挠乱的郎君往前走。

  看来比起出卖身体,郎君更愿意出卖灵魂……这实在很难评个高低。

  ……

  常岁宁一行人马出了宣州城,便一路往北。

  马蹄带起尘土,踏过浅溪,晨早破开山雾,暮时追逐晚霞,系着鸦青色披风的少女策马在前带路,次日便抵达了庐州。

  天色已晚,纵是常岁宁,也不敢自大到在如今的淮南道赶夜路,于是一行人在庐州歇息一夜,顺便打探寿州消息,待天色初亮,便再次动身往寿州而去。

  庐州到寿州的路上,肉眼可见不比宣州附近来得安定,随处可见有形容狼狈的流民,偶尔有不知哪路人马快速掠过。

  常岁宁让常刃等下拿出了剩下的干粮,分给了一群多是老弱妇孺的流民,问了才知他们是从扬州而来,已流亡数月之久,为首的老妇人说着,便垂下泪来。

  原来徐氏叛军不仅强行征募壮丁,又令百姓上缴钱粮填补军库。

  而朝廷兵马几番讨伐,交战间许多良田被毁,城门动辄紧闭,底层的百姓们断了营生,又不堪叛军三五不时名为征募、实则逐渐成了明抢之举,为了活下去,只能拖家带口逃离。

  听闻宣州未被殃及,他们很多人都打算去宣州,但因润州一带也被徐氏叛军所占,战事不断,他们只能从庐州绕路。

  这段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有乱兵,有流匪,有各地官府之人阻拦驱逐,也有许多处境相似却未必友善的流民。

  常岁宁看了一眼老妇人身边狼吞虎咽的几个孩子,未再多问,只又给了他们一些碎银铜板。老妇人戒备地看了左右,连忙藏好之后,才顾上同面前的“少年郎”磕头道谢。

  常岁宁一手将她扶起。

  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行人继续赶路,在天色擦黑、城门将闭之前顺利进了寿州城。

  寿州城外三十里远即是大军扎营之处。

  常岁宁等人在一家客栈中歇下,当晚便有此前老康留下的人手寻了过来。

  “见过女郎!”

  “这几日如何,可有打探到阿爹的消息?”

  “仍未能见到大将军,今日我等又试着去营中询问大将军伤势恢复情况,却是连军营大门都未得进!”

  上次能进去,大约是因带着钱粮去的,那些士兵还愿意同他们多说几句,这次干脆直接便将他们拦下,甚至明言,若是再敢擅自靠近军营,滋扰军务,便休怪他们手中刀枪不长眼了。

  常岁宁:“看来这军营,明着是进不去了。”

  此前便被拦过一次了,她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个可能。

  老康他们围在一起商议起对策来,常岁宁则看向客房的门:“不急,大家先填饱肚子,边等阿稚回来。”

  进城的时候,在她前面有一行三人,赶着两辆空着的马车进城,身上穿着的正是此次讨逆大军的兵服。

  于是她令阿稚悄悄跟上,留意他们的去向。

  阿稚很快折返,将消息带回。

  “回女郎,那三名士兵在一处客栈落脚后,便换了常服,结伴喝花酒去了。”

  听得喝花酒三字,常岁宁眼底两分嫌弃,这嫌弃主要是对李逸。

  看来李逸治军不怎么样。

  战时四处都是眼线细作,士兵入城办差之际竟也敢偷喝花酒,如此大意,一不小心便会给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比如她。

  “女郎有何打算?”常刃在旁问。

  常岁宁看向喜儿:“老规矩吧。”

  见喜儿应了一声,便转身去翻找什么东西,几名老兵和护卫有些摸不着头脑,女郎的老规矩是什么规矩?
  今天提早一点晚安。

  明天要开车回乡下,麦子熟了!(大家有没有网购好吃的肉粽推荐?迫切想吃肉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