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咣啷!”

  “呜~~~~”

  一列火车缓缓停靠在了成都北站,笨重的车身仿佛一只巨兽,人们从其身体的开口处上上下下。

  由于误了火车,刘万宝晚一天才回来,只见他拿着皮包,身上缠绕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脸上却精神焕发,有劲的很,还不忘跟一帮人挥手告别。

  “先走了啊,再联系!”

  “肯定给你们写信!”

  哎呀!

  刘万宝竟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拍了拍皮包里的那本不起眼的小杂志,多亏了这东西,才让这趟旅程轻松愉快,还交了一车朋友。

  本来呢,他是自己看的,然后就在座位附近传阅,再然后一车厢都在传阅,还差点让一个孙子私藏了。

  男人嘛!
  难免好点打打杀杀,江湖风流,自然议论开来。

  这个说丁默肯定没死,掉下去就学武功了,那个说祁天远真牛逼,大小擒拿三十六手一听就碉堡了,还有说自己老家就有高人,提着两大桶水,蹭蹭蹭几步上房顶,面不改色……

  然后齐声感叹,民间肯定藏龙卧虎!
  神州华夏,上下五千年,保不齐就有几个老神仙在山里猫着呢。

  这一通聊,就差斩鸡头、烧黄纸,当场结拜了。最后,众人互留地址,约好写信往来,比后世磨磨唧唧加个微信爽快多了。

  1979年,成都只有三个区:东城、西城、金牛。

  前两个是城里,金牛是大郊区,下面有13个公社,人口众多。

  刘万宝是金牛区文化馆的干部,此番去上海出差,学习人家如何丰富群众的业余生活,大城市,确实见了世面。

  他下了火车,又坐公交回家,始终有股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他似乎有了点灵感,在脑中不断想着火车上的种种,那些热情澎湃,唾沫横飞,聊到高潮处恨不得大笑大叫的乘客……

  “武打,群众好喜欢啊!”

  “哈麻皮,我怎么才想到哦!”

  刘万宝一下子通透了,赶紧半路下车,拐道去了文化馆。

  文化馆的职能,就是宣讲文化知识,丰富群众生活。金牛区都是乡下,老百姓文化低,看不来那些《人民文学》《萌芽》什么的。

  “老刘?你刚回来?”

  “怎么直接来单位了,这一股味!”

  “哎呀,好东西啊,我找到好东西了……”

  刘万宝从包里拿出《故事会》,兴奋道:“就这个东西,我们马上去邮电局订,再发到公社的文化站,找人给乡亲们讲故事,他们绝对爱听!”

  “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我先看看!”

  对方翻开《故事会》,闷头不语的看故事,过了一会,他比刘万宝还激动:“好点子啊!我们正愁没有合适的文艺作品丰富群众生活呢!
  这样,每个公社少来点,先看看群众反响,反响好的话,后续再加订。”

  “可以可以,这样最好。”

  《故事会》的直接发行,涵盖上海、江苏、浙江、安徽四地,外地的也能通过邮电局订阅,杂志上有地址和联系方式。

  刘万宝全身干劲,依旧不想回家,琢磨了一会坐下来,索性给那位作者阿奇写了一封信,由《故事会》转交。

  开头表达了一番敬仰之意,谈了谈《木棉袈裟》的读后感,最后又道:“我们四川也是人杰地灵,美景无数,峨眉山、青城山、乐山大佛全国闻名。

  您尽可以来巴蜀做客游玩,我们定扫榻相迎。

  另外,如果有这份荣幸,我们十分乐意看到您能以四川的名山大川、宝寺古刹为蓝本,创作一部小说……当然,这是我个人一点自私的小想法,请您勿怪……”

  写好了信,刘万宝直接去邮电局投信,同时订了60册《故事会》。

  …………

  上海弄堂与京城大杂院一个性质,好几口人住十几平米,到处是锅碗瓢盆和晾衣杆,水和厕所也是公用。

  家家户户有马桶,每天笫一件事也是倒马桶。

  京城讲究,沪上也不遑多让,别看这个小小马桶,学问大了,穷人家就是一个木桶加个盖,富人家是铜箍金漆,甚至是雕花的。

  那会江南风俗,嫁女儿陪嫁中必定要有红漆马桶,大中小三号,叫子孙桶,可见地位。

  下午,放学时间。

  一个小男生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弄堂。

  “囝囝,谁欺负伱了?”正在炒菜的妈妈询问。

  “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

  “……”

  小男生噘了会嘴,大声道:“人家都会夺命霸王枪,就我不会!人家都玩罗汉拳打坏人,就我不会玩!”

  ???

  妈妈一脑袋问号,也没在意。

  过了会,爸爸回来了,回来拿了手纸就要奔厕所,小男生犹犹豫豫的凑过来,道:“爸爸,你们单位能不能订个《故事会》呀?”

  “什么《故事会》?”    “我同学爸爸买的,可好看了,他们都看过了,我好不容易才借来一天。”

  说着,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小小的杂志。

  “我们单位订杂志都有标准的,哎呀,我先上个厕所……”

  老爸憋不住了,随手接过杂志急冲冲的进了公厕,然后就没出来。

  整整过了四十分钟,老爸伛偻着身形,揉着腿,颤颤巍巍的出来了,“订,订一年的!”

  …………

  “主编呢?主编呢?”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有大事!”

  《故事会》9月刊刚发没多久,负责发行的同志就火急火燎的在小楼里乱窜,好不容易在厕所逮住了主编,也不管人家正在尿尿,巴拉巴拉道:
  “9月刊还有剩的没有?上海火车站的几个报刊点都卖光了,供不应求供不应求!”

  “你慢点说,怎么回事?”

  “就是卖光了,还有客运站,也光了!这期杂志出奇的好卖,报刊点反响热烈,都跟我们要呢!”

  “主编!主编!”

  正说着,又一个家伙跑进来:“哈哈哈!苏州、无锡、杭州、宁波,全部缺货!”

  “缺多少?”

  “我初步算了算,起码要三万册!”

  咝!
  主编浑身一抖,一下嗤了六尺高。

  去年,《故事会》还叫《革命故事会》呢,每月销量只有几万册。今年初改了回来,登载通俗小说,成绩看涨,目前月销量能达到20万册左右。

  一下增订三万册,涨了近六分之一。

  “主编呢??”

  第三个家伙跑进来,也是兴高采烈,这一泡尿尿的,忒曲折了!
  “成都!成都有订的了!”

  “一个文化馆直接订了60册,还有一些零散订阅的,加起来有一百多册。”

  册那!

  业务都发展到成都去了,主编提提裤子,也不管尿没尿完,大手一挥:“开会!”

  很快的,《故事会》编辑部齐聚。

  发行人员把情况一说,编辑们嘴都乐歪了,“洛阳纸贵!洛阳纸贵!”

  “我们只有一篇新小说《木棉袈裟》,很明显,直接造成了发行量上涨。小何,那位作者就交给你负责了,务必要处理好关系。”

  “可以请他来上海做客,好好招待一下。”

  “哎,这个主意不错!”

  “同志们呐!”

  老主编还是最镇定的,敲敲桌子:“我们刚从困境中走出来,不易啊,现在势头看好,我觉得等发行突破30万的时候,可以考虑搞个笔会,或者故事演讲会,总之搞点活动,拉近作者与我们、与读者的距离。”

  “嗯嗯,笔会一定要搞!”

  “搞了笔会,才能说明我们是大杂志社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畅想着美好未来。

  阿奇一己之力带动销量,但没有一个人说要给他涨稿费的。

  这年头稿费固定,杂志社可以好吃好喝的招待作者,也可以请作者去旅游,但如果说涨稿费,甚至提高分成,绝对免谈!

  比如郑渊洁,早期稿费微薄,而他发现只要有自己小说登载的那期杂志,就会卖的特别好。他自信满满的去找杂志社,要求涨钱。

  杂志社说,你怎么证明是你的作品导致销量上涨?
  郑渊洁说,简单啊,你让我一个人供稿,你们就知道发行量跟我有没有关系。

  杂志社:有病吧?
  后来郑渊洁还是完成了心愿,创办了《童话大王》,自己一个人供稿,每天累的要死要活,但挣的确实多,在京城买了十套房子装读者来信。

  其中一套被小偷偷过,判了12年。

  …………

  《故事会》9月刊,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热销。

  在江南之地迅速流传,偶有流出外省的。而谁也没意识到,《木棉袈裟》是改开后内地出现的第一部武打/武侠小说。

  这年头,作家和作者区分的很开,作家先要加入作协,作协组织一帮评论家给你开讨论会,研究你作品如何如何,有什么意义,再发表出去——得走这么一遭,你才能叫作家。

  不然,你只能叫作者。

  陈奇只是个作者,还是通俗小说作者,特让主流看不上,自然不会有人研究他的作品。

  《故事会》和《木棉袈裟》没在主流文坛掀起半点水花,主流文坛也不屑关注一本小破杂志——除非他们感觉受到了威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