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厂面积很大,前门是厂区,后面是生活区。

  生活区立着好几栋筒子楼,每层都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贯通十几户人家,每户面积小,锅碗瓢盆等只能堆在走廊,一到饭点,满楼的油烟子味。

  现在还算好,到了80年代,北影厂职工越来越多,房子根本不够分。

  单身的可以睡办公室,结婚的、生孩子的没办法,为了抢房各种撕逼。有个女演员叫盖丽丽,她在北影厂待过几年,当时另一个女演员结婚,相中她的单身宿舍,趁她外出拍戏把门撬开,东西扔出去,堂而皇之的占了进去。

  只能说房子啊,无论什么时候都很重要。

  当天拍完了戏,傍晚时分,唐国樯、龚雪、张金玲、陈奇四位主创齐聚筒子楼。

  “快进来快进来,你们赶得巧,我刚买完菜!”

  “随便坐,千万别见外,吃糖吃糖,这还有瓜子!”

  王好为两口子热情招呼着,陈奇打量房子,差不多有十几平米,非常逼仄,但收拾的干干净净,最多的就是书籍。

  唐国樯不用说,媳妇儿有能量,张金玲刚结婚,也分了一套类似的。龚雪有点羡慕,她在部队还住集体宿舍呢,没有自己的房子。

  至于陈奇,白嫖怪,能嫖到天荒地老。

  聊了一会,王好为道:“你们先坐着,我特意买了肉,给你们做几道小菜。”

  “哪能让您动手呢,我们来我们来!”

  “别介,伱们是客人。”

  人情世故一番,龚雪主动打下手,陈奇也会做,但他懒。

  他溜达到外面,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各种气味混杂,又香又怪,龚雪翻了翻食材,惊喜道:“您还买带鱼了?”

  “好不容易才抢着的,正经的冬汛带鱼,舟山产的,哎你去过舟山么?”

  “小时候去过两次,带鱼确实好。瞧这尺寸,您买得是最贵的吧?三毛八一斤呢。”

  “你们瞧瞧!”

  王好为获得了她想要的情绪价值,搂着龚雪肩膀一顿夸:“这就叫过日子的人,金玲你就不行,粗枝大叶的!”

  “嗯嗯嗯,我就会吃!”张金玲不在乎。

  1957年,南方带鱼大丰收,京城采购了15万斤鲜带鱼,次年又买了一百多万斤。这玩意产量大,物美价廉,非常适合推广。

  各街道、公社的干部都出去宣传,说带鱼含碘高,能防大脖子病,好吃,赶紧买啊。

  就这么着,京城人民吃上了南方的带鱼。舟山的带鱼最好,这东西按尺寸算品相,越宽越贵。

  “您想怎么做?”

  “炖呗,我们都是炖的。”

  “炖呀?其实红烧的也好吃,糖醋的也好。”

  龚雪笑着提议,结果某人像背后灵一样,在后面找茬:“喂喂,你们上海菜浓油酱赤的,我们不行,我们口淡,王导家的调料不要钱啊?”

  “那炖之前用油炸一下,味道更好。”

  “油也不要钱啊?”

  啧!
  龚雪回头瞪他,怎么就这么讨厌呢?

  “你滚进去吧,戳这碍手碍脚!”

  王好为把他轰进屋,道:“小龚,我们还是炖吧,连汤带水的一锅出,吃着热闹。”

  “嗯,听您的。”

  龚雪点点头,抱过一盆带鱼,麻利的收拾起来。

  虽然油金贵,但今天请客嘛,多少过了一下油,她又把蜂窝煤炉子点着,放好作料,文火慢炖,不多时便飘香四溢。

  “哟,请客呢!”

  “闻这味儿得是三毛八的带鱼吧,给俺们家一条呗?”

  “你们家昨天吃大肘子也没给我们一块啊,快进去吧!”    邻居们纷纷出来逗乐,王好为告别了导演身份,变成了一个家常大姐,而她看龚雪越看越喜欢,道:“小龚,你什么时候回部队?”

  “明天就回去了。”

  “你这孩子真好,哪方面都没得挑,以后有合适你的角色,我们再合作。”

  “嗯,谢谢王导!”

  龚雪笑了笑。

  由于成长经历的原因,她其实有点讨好型人格,怕得罪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在王好为跟前表现,当然有目的性的一面,这都很正常,但与刘小庆那种猛女不一样。

  刘小庆可以豁出去一切,只为往上爬。

  没多久,饭菜上桌,当中自然是一大盆炖带鱼,围着几碟小菜,有米饭有馒头,还特意弄了一瓶酒。

  “有人喝酒么?”

  “女同志居多,我就不喝了。”唐国樯道。

  “回家不好交代是吧?”

  唐国樯白了他一眼,已经懒得理会,陈奇乐道:“老唐不喝,我也不喝。”

  “那我就先说两句……”

  王好为一瞧就是在家做主的,当仁不让道:“《庐山恋》从小陈写剧本,到现在经历了大半年,终于把拍摄工作完成了。

  这是一段非常愉快的体验,大家相处的特别好,没那么多狗屁倒灶的破事。你们拍戏少,可能不知道,能有一个安宁的剧组多不容易。

  所以我感谢几位,咱们以茶代酒!”

  几人碰了一下,然后开吃,这年头吃顿好的不易,对食物非常尊重。

  陈奇夹了一块带鱼,已经炖的骨酥肉烂,用手摘掉一侧的刺儿,再顺着中间一段主刺儿,张嘴一嗦溜,嗬,那个香!

  吃了两块,又赶紧舀汤,嘴里还哔哔:“喝汤啊,汤最有营养了,带鱼精华都在汤里。”

  “你吃就吃,别老说话,谁不会喝汤啊?”唐国樯不满。

  “要汤泡饭啊,这才香!”

  陈奇泡了一碗饭,呼噜呼噜眨眼就没,也不好意思再添一碗,便拿起个馒头,端详半天。

  “你又怎么了?”唐国樯道。

  “我在想啊,如果把它切成馒头片,用油炸一下,再裹上一层厚厚的芝麻酱,再洒上一层厚厚的绵白糖,这一口下去,哎!”

  大家都乐,张金玲大脸盘子直颤,笑道:“小陈啊,你平时总像个小大人似的,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像个小孩。”

  “什么小孩?你见过我这么大的小孩?”

  “你有时候就是特别小孩啊,还很淘气那种。”王好为认证道。

  “这叫童心,你们不懂!”

  没了拍摄任务,大家都很轻松,天南海北聊得愉快。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王好为请客也是拉拢人情,但不妨碍他们之间具备友谊。

  “小龚,你明天就回部队么?”

  “嗯!”

  “那小陈的任务也完成了,你是不是也要走?”

  “我不走啊,我正在写新剧本呢,照样住招待所白吃白喝。”

  他腆个大脸毫不羞愧。

  王好为也掏心窝的说了几句:“你以编剧的身份住在厂里无所谓,大家当你是外人。一旦你进来,我是说如果你想进来的话,面对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我明白,我已经感受到某些人看我不顺眼了。”陈奇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