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一辆电车缓缓停在电影院站点,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在站台徘徊了一会,四处看了看,然后从一个报童手里买了一份报纸,拿着报纸坐在了路边的一条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起了报纸。

  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不远处急速驶过,后座上的便衣透过帷幔的缝隙盯着他看了几眼,汽车丝毫不减速,径直消失在街头。

  汽车远去,一辆载客的黄包车停在电影院门口,客人下车后,黄包车车夫蹲在车辕上,从裤兜里掏出半截空蹩的香烟点上,一边贪婪吸着,一边用汗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但他的目光却在不经意地偷瞄着中年人。

  这个时候,只见坐在长椅上的中年人动了,他似乎看完了报纸,将报纸折起来,拿在手上,起身向着电影院的大门走去。

  车夫并没有跟上去,他只是瞄了一眼,然后吆喝着拉上一位客人渐行渐远。

  这个时候中年人貌似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黄包车离开的方向,蹙了蹙眉,然后继续向着电影院走去。

  等他刚走到电影院的门口,电影散场的铃声突然响起,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许多看完电影的观众拥挤着走了出来。

  而中年人则从容不迫地逆向汇入人群,消失在电影院。

  而之前从黄包车上下来的客人,此刻从拐角一家杂货部出来,正是乔装打扮过的郑呼和。

  他将手上的香烟揣入裤兜,望着中年人消失的背影跟了上去…

  黄包车车夫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马路边的一辆汽车旁边,他汗津津的脸庞有些丑陋和猥琐,正是钱小三。

  他有些沮丧地对车后座的张义说道:
  “科长,这个家伙太狡猾了,他买报纸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散场的时间,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还好您提前做了预案,老郑跟上去了,不然还真让他溜了。”

  张义不以为然地笑了,不知应该说“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说溯本同源。

  似乎每个间谍组织的教官在传授跟踪和反跟踪课程的时候,都会提到一个细节,如果你在大街上怀疑有人跟踪你,那就往商店、酒吧、旅馆里面走,或者上公共汽车,如果那人也跟着你这样走一趟,那就能确定伱被跟踪了。

  “你刚才马上离开是对的,如果一个黄包车夫对客人的招呼视而不见,那傻子都知道他有问题。”

  “科长,那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不会,对方是很狡猾,但只要我们小心谨慎,离他远点,就不会暴露。”张义冷静地分析着。

  “这应该是他惯用的常规手段罢了,不管有没有发现跟踪,他都会这么做。”

  “一个从冬眠中突然苏醒的毒蛇,这个时候是最虚弱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如临大敌,他不得不小心换句话说,他这么小心,接下来一定是去干一件大事。”

  “科长,您是说他会在电影院接头?”

  “谁知道呢,有老郑跟着,一会自然水落石出。”张义说着从猴子手中接过一份调查报告,上面详细写着中年人的个人资料。

  “董广友,山东人,34岁,32年定居金陵,离异单身,夫子庙小学校长。”

  十二点一刻,电影院里正在上映胡蝶主演的电影《姐妹花》。

  屏幕上,长镜头画面真实自然,胡蝶一人分饰两角,展现大宝的悲哀、痛苦和二宝的轻浮、骄纵、狡黠.
  “我们穷人.”

  “你们有钱人”

  电影中穷人们相互依靠、富人们冷酷无情的对比让影院里的男男女女一阵唏嘘,只有董广友看起来无动于衷。

  他望着屏幕上胡蝶的面孔反而露出几分莫测的笑意。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人半躬着身子穿过人群,坐在他的身边。

  董广友眼睛盯着屏幕,不经意地将折起来的报纸递给了他。

  年轻男人接过来,从报纸里面拿出一张户籍卡和身份证,正是董广友昨晚制作好的。

  两人安静地坐着看了一会电影,董广友打了个哈气,他用手掩着嘴,低声地说道:
  “帝国的两名精英又损落了,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很疯狂,市区严查证件,你出门的时候尽量避开中心街道,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捏了捏证件,略带紧张的问:
  “证件没有问题吧?”

  “证件没有问题,和真的一样,但还是要小心。”董广友说着,感受到青年的紧张,缓和气氛道:
  “小王,好好看电影,尽量记住剧情,以防查证时盘问起来一无所知。”

  小王,王化泉正是证件上的名字。

  “几年前的电影了,我在上海就看过。”王化泉盯着屏幕上胡蝶扮演的角色微微一笑,小声说道:

  “前辈,听说土肥圆阁下对此女也极为欣赏,帝国报道部的勇士已经去香江找她了,准备请她去我们大日本帝国拍摄一部‘胡蝶游东京’的电影,宣传‘中日亲善,呵呵,我已经迫不及待等它上映了。”

  “是吗?”董广友笑了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

  “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有些不愿意合作,我准备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注意安全。”

  “放心。”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董广友起身,沿着黑暗的通道独自从电影院的员工通道离开了电影院。

  他从后门出来,并没有急着离开,转身进了一家杂货铺,一边买烟一边和老板攀谈。

  当余光瞥见从电影院出来的王化泉上了一辆黄包车离去,他才从杂货铺出来,拦下一辆黄包车远远坠在后面。

  前车上的王化泉浑然不觉。

  他坐着黄包车一路到了中央军校附近下车,然后在附近徘徊起来,观察了一会,他找了一个修鞋的摊子坐了下来,眼睛不时瞥着军校的门口。

  一条街外的马路上,董广友盘旋在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前,和小贩前攀谈着,同样默默注视着王化泉。

  这个时候,一辆挂着军牌的黑色轿车从军校驶了出来,王化泉连忙付钱,穿好鞋拦下一辆黄包车跟了上去。

  董广友站在原地,默默观察着马上的一切动静,等了很久,见并没有人跟踪王化泉,他这才停止交谈,递给小贩十元钱,“一脸兴奋”地走了。

  小贩想不到自己随口乱编的制作糖葫芦的秘籍就可以从这个“傻不拉几”的男人手中骗都十元钱,他得意洋洋地笑了,害怕对方事后找自己麻烦,连忙收拾换了一个地方。

  这边王化泉坐着黄包车不紧不慢到了一栋英国人修建的公寓楼下,他打发走车夫,瞥了一眼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点了一根烟慢慢吸着,不时抬眼瞥一眼楼上的某扇窗户。

  一根烟抽完,他左右看了看,从容进了公寓,拾级而上,最后停在203室的门口。

  “咚咚咚”他敲响了门。

  屋内,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少校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听到敲门声,他身体紧绷,微微哆嗦了一下,夹着烟卷的手抖着,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敲门声再次响起,少校连忙将烟湮灭,试探地问:
  “谁?”

  然而门外并没有回应,反而敲门声更加急促了,声音更大了。    年轻少校害怕再这样下去,肯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他从腰下拔出一只手枪上膛,壮着胆子来到门前,将门上的插栓打开,隔着门问:

  “谁啊?”

  话音刚落,一只手将门推来,王化泉一个闪身走了进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少校:

  “朱立思,朱少校,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朱立思惊恐地瞥了一眼门外,上前一步用手枪顶住王化泉的太阳穴,咬牙切齿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新的住处的?”

  “有种你就开枪。”王化泉蔑视地看着他,抬手将手枪拨开。

  “我死了不要紧,大日本帝国从来不缺勇士.只是呵呵,你那位军长父亲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是间谍是鼹鼠,不知道他有没有勇气大义灭亲不知道特务处知道你的身份,会不是放过你。”

  “住口。”朱立思胆战心惊,他想不到自己拒绝了父亲安排的“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追求自由恋爱,一见钟情后,本以为遇到了一生挚爱,谁知道对方竟然是日本间谍。

  从他身上套取了不少情报后,女人正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交代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策反他做军长的父亲。

  是可忍孰不可忍,朱立思一怒之下将女人杀死,毁尸灭迹。

  他心惊胆战了一段时间,见没有新的日本间谍找上门来,自以为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了,却不想这两天日本间谍又找了上来。

  朱立思立刻变换了住处,却不想对方还是找了上来。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见王化泉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沙发上,朱立思战战兢兢将手枪收起,连忙将门关上,死死盯着王化泉问。

  王化泉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翘着二郎腿点上一根烟,反问道:

  “听说你进了特别警卫组?”

  朱立思脸色一变,紧紧盯着他,厉声问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化泉依旧没有回答他,嘲讽一笑道:

  “你以为连夜搬了家我就找不到你了?为什么弃用了约定的死信箱?”

  朱立思没有说话,用沉默无声地抗议着。

  见他不说话,王化泉冷笑一声,揶揄道:
  “不用那么紧张,这次找你不是让你对付自己的父亲,我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

  “暗杀常某人。”

  “什么?”

  朱立思惊恐地看着他,嘴唇颤抖起来,他瞪着被这个消息震惊的有些失神的双眼,歇斯底里地说道:
  “你们疯了?我只是警卫组的一个警卫,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办到这样的事?

  不说任务能不能完成,恐怕只要我敢掏出枪,就会被乱枪打死
  不行,我不干了,我现在就离开金陵,你们以后不要再找我。”

  “呵呵。”王化泉讥讽地看着他,“不要妄自菲薄嘛,你虽然才进入保卫组,但你的父亲是你们委座的爱将,凭这层关系,谁都要对你高看一眼。

  我们也不用你直接开枪,只要你在自己的汽车上安装炸药,在常某人的汽车通过时,引爆炸药就够了,就算炸不死他,只要引起混乱,到时候还有其他人动手。”

  “哼,在任务完成之前,你就别想离开金陵,不然美代子泉下有知,她会不高兴的。”

  “不行,这样的任务太艰难了,我根本做不到,你还是找其他人吧。”朱立思连连摇头。

  自从长安事件后,常某人身边的警卫工作全部交给戴春风负责,除了侍从室警卫组24小时贴身护卫在他周围外,还有一个近200名从中央军校毕业的学生组成的特别警卫组。

  这些人都是经过戴春风亲自挑选和考核后,又集中训练,便衣秘密在常某人每天经过的马路上担任巡逻。

  而常某人外出时也格外警惕和留意,总是注意马路两边有没有左手持有《中央日报》的特别警卫人员给他保镖。

  朱立思想不到连这么机密的事情日本人都掌握了……

  但不说他只是特别警卫组的一员,并不是侍从室警卫,能不能靠近常某人都是两说,即便能靠近,一旦他做下这样惊世骇俗的刺杀,他的父亲家人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朱立思愤怒地望着王化泉,眼中露出绝望的神情,他脸色一阵变幻,沉沉叹了口气,耸拉着脑袋瘫坐在沙发上。

  王化泉斜眼瞥着他的摸样,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道:
  “电话联络不安全,这是新的死信箱,具体什么时候行动,等我消息。”

  “你好好考虑下吧不然你曾经那些罪证马上会摆着特务处戴春风的桌子上。”王化泉说着起身便准备离开了。

  就在这时,耸拉着头颅的朱立思突然从沙发缝隙里面抽出一把匕首,倏地刺向他的脖子。

  王化泉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他轻蔑一笑,微微闪身避开匕首,一个擒拿扣住朱立思的手腕,狠狠一个肘击顶在朱立思的肘部。

  朱立思闷哼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王化泉并没有放过他,一把锁住他的喉结,狠狠几拳打在他肚子上,直到朱立思像虾米一样躬着身子,涨红了脸喘息不过来,王化泉才松手将他推到沙发上。

  “我说了不要妄自菲薄,可不是让你狂妄自大,你不过是一个靠着父亲保护的软脚虾,谁给你的勇气向大日本帝国的勇士出手?”

  王华泉捡起地上的匕首,阴鸷的眼神盯着他,匕首从朱立思白皙的脸上划过。

  “能和大日本帝国合作,是你的荣幸,何必要这样做呢?等我们兵临城下,那个时候你就是帝国的功臣。”

  朱立思脸色煞白,望着居高临下的王化泉,他突然跪在地上,抱住对方的大腿哭诉祈求道:
  “对不起,这样的任务我真的做不到,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我可以给你钱,不,黄金,只要你们不再找我,多少钱都可以。”

  王化泉蔑视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还有一股得意,他知道他已经完全让这个支那人臣服了。

  他咧嘴一笑:“朱桑,你这是干什么,男人何必作践自己呢?”

  朱立思泪流满面,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从茶几下拿出几个瓶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吗?

  全是安眠药,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吗?
  我既害怕你们日本人找上门,又害怕特务处通过情报泄密找上我.
  我每天靠着安眠药和酒精麻醉才能睡着,连家都不敢回,不敢住学校宿舍,就怕说句梦话暴露自己,我每天精神恍惚,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王化泉一脸鄙视着看着他,没有丝毫同情,冷声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用你们中国话来说,那就是半条命拴在裤腰带上,但为了帝国,为了天皇,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的教官说过,每一个潜伏的特工都是站在悬崖边上跳舞的勇士…

  而悬崖下的深谷,隐藏着无数秘密,等待着勇者去探索发现
  所以振作起来吧,想想你的家人,如果不想你的父亲因为你被下狱,就按照我的吩咐行动。”

  王化泉说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径直离去。

  颓然倒在地上的朱立思,一脸绝望地看着手中的药品,他颤抖地倒出一把药片,想要全部吞掉,然而药送到了嘴边,却没有自杀的勇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