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
医务所诊疗室。
张玉英躺在床上,看上去奄奄一息。
王医生问她:“现在感觉咋样?”
这时,齐越推门走了进来。
王医生刚要开口打招呼。
齐越示意他继续。
过了好一会,张玉英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难受,浑身难受……大夫,我还有救吗?”
王医生说:“放心吧,病情基本控制住了。”
王医生点头:“的确是这样。”
“吃了就有反应,应该不会吧……”
“氰化钾听说过吗?你中的就是这种毒。以你所处的环境,绝不存在误食一说,我们可以肯定,有人在你的饮食中下毒,好在救治及时,要不然,你现在根本没机会跟我说话。”
“不是说……虎列拉治不好吗?”
王医生说:“她这种情况,注射杜冷丁,反而加重病情。”
齐越略一思索:“实在不行,给她注射杜冷丁!”
张玉英很惊讶,喘息着说:“中毒……我咋会中毒呢?”
王医生摇头:“现在还不行,她太虚弱了,怎么也得个三五天。”
“跟她说实情吗?”
王医生这才说:“是中毒。”
王医生低声问齐越。
张玉英喃喃自语。
她起初也怀疑,马壮送来的磺胺有问题,可转念又一想,自己手里有马壮的把柄,他怎么敢暗下黑手呢。
齐越走近了些:“张玉英,今天下午,你都吃过什么?”
齐越示意王医生去走廊,自己随后跟了出来,他特意把门留了一道缝,缝隙很小,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然后对王医生说:“张玉英自己能走路吗?”
齐越截口说:“不可能。氰化钾毒性猛烈,吃了就有反应。从医学角度来讲,如果中午的饭菜有毒,你应该早就死了——我说的没错吧,王医生?”
“那是啥呀?”
张玉英愣了一会,迟疑着说:“会不会是中午的饭菜……”
“我也妹吃啥呀……”
“你得的不是虎列拉。”
齐越点点头:“说吧,没关系的。”
齐越淡淡的说:“高科长有令,明天处决一批反抗分子,张玉英也在名单里,对一个死囚来说,能走路就行,病情加不加重,也没什么要紧。”
“既然要处决,为啥还救她呢?”
王医生有些不解。
齐越说:“救她,是想问出她的同伙是谁,同时也是给她一次活命的机会,她要是肯说,自然会考虑减轻她的罪名。只可惜呀,这个蠢女人啥都不知道……嗳,事关机密,别到处乱说啊。”
王医生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纪律我懂,不敢乱说……”
“马壮伱個挨千刀的!”
诊疗室传来张玉英叫喊声。
她终于想通了,所谓自己不会被处死,最多判三五年,然后再找关系提前释放的鬼话,明显都是假的!
挨千刀的马壮,不仅编瞎话欺骗自己,还想杀人灭口。
正是吃了两片磺胺后,张玉英才感到腹痛难忍,本来还心存疑虑,觉得马壮不至于下毒害自己,现在这么一看,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诊疗室门一开,护士快步走了出来,说:“齐副队长,犯人刚刚说,她知道是谁下的毒。”
张玉英悲愤之下扯脖子喊了一嗓子,就再也没了力气,见齐越来到近前,赶忙说:“是马壮干的!”
齐越问:“你有证据吗?”
张玉英说:“今天下午,我吃了两片药,是马壮送进来的,吃了就觉得不舒服,我还以为自己得了虎列拉……”
齐越心中暗喜,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说:“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下毒杀你?”
“当初,民团三天两头组织剿匪,我的绺子整天东藏西躲的,没个安生时候……马壮劝我,实在不行就去投靠抗联,说是南满支队政委是他叔,去了准受重用……王八犊子的,下毒害我,就是怕我揭他老底!老娘豁出去了,他做初一,我做十五,谁怕谁啊!”
张玉英恨的咬牙切齿。
听了这番话,齐越恍然大悟。
在满洲国,通共是重罪。
难怪在这件事上,马壮遮遮掩掩,对张玉英再三忍让。
……
半小时后。
特务科科长室。 高克俭面沉似水。
宁致远和齐越站在一旁。
马壮被两名警员带了进来。
宁致远吩咐:“下他的枪!”
警员上前,拿走马壮的配枪。
高克俭轻咳了一声:“马壮,知道为什么下你的枪吗?”
“知道。”
马壮垂头丧气。
高克俭审视着他,语气平静的说:“那你说说,为什么?”
“因为我私自探望犯人张玉英。科长,我知道错了,可我也有苦衷,不瞒您说,当年我和她相好过……我们那时候躲在山里,赶上大雪封山,里不出外不进,周围都是老爷们,一个女的也没有,我也是憋的实在扛不住,加上喝了点酒没搂住火,就那啥了……”
马壮心里很清楚,不出事怎么都好,一旦出了事,那位同乡狱警根本靠不住,大概率会把自己去监狱的事说出来,主动承认了还显得坦荡。
张玉英中毒,马壮早就得到了消息,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也想到了自己事后肯定会受到调查。
“这些我都知道了,说点我不知道的。”
高克俭打断马壮的话头。
马壮迟疑着:“别的、没啥了……”
高克俭哼了一声:“没啥了?那我问你,南满支队马政委是怎么回事?听说,他是你的叔叔。”
马壮脑袋嗡了一声,张口结舌。
这件事只有张玉英知道,也只能是从张玉英嘴里说出来的。
高克俭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马壮!枉我这么信任你,想不到,你竟然是共党派来的奸细!”
马壮慌了手脚,语无伦次的说:“高科长、宁队长、齐副队长,我我我怎么会是共党奸细呢,你们别听那娘们儿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
高克俭靠在椅背上,冷冷的说:“张玉英已经招供,下毒的是你,劝说她加入抗联的也是你!”
“……下毒?”
“你想否认吗?”
“我没有啊……”
“劝说她加入抗联有没有?”
“那时候,我就是随口一说……”
“哦,随口一说。张玉英准备去帽儿山,为了避开关卡,你给她画了一张地图,难不成是随手一画?”
“………”
马壮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现在有些发懵,明明都已经稳住了张玉英,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高克俭看了他一会:“马壮,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给你一整夜的时间考虑,你把事情捋顺了,明天我再问你。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明天要是还说不清楚,审讯的过程,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你在特务科多年,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来人,把马壮收押!”
目送马壮被带下去,宁致远忍不住说:“科长,有张玉英的亲口指控,加上其他旁证,我觉得,应该连夜审讯马壮!这件案子再清楚不过了,马壮就是寒江雪,刘大成就是被他灭口的!”
高克俭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最近一段时间,奇怪的事情层出不穷,正常的事情反而会觉得奇怪。你说的没错,证据很充分,按说可以结案了,只不过,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会是共党……唉,与其说给他机会,不如说是给我机会,我要反省,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宁致远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
高克俭微闭二目:“让我静一静,你们先出去吧。”
宁致远闭了嘴,对齐越做了个手势,两人退出科长室。
回到办公室,宁致远拉开椅子坐下,拿过火柴点燃一支香烟,随手把烟盒扔给齐越,皱着眉说:“我真是不明白,人证物证俱全,还要给机会,你说、高科长到底咋想的?”
“其实吧,我倒是觉得,高科长这么做也没错,毕竟涉及谍匪大案,谨慎一点是应该的。”
齐越注意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文件袋封皮写着一行字:秋季讨伐作战之攻略。
宁致远叹了口气:“谨慎不是坏事,我主要担心,夜长梦多。伊田原男事件,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铛……
墙上的钟响了一声。
齐越看了一眼,现在是五点三十分,于是说:“马壮已经被收押,他没机会做手脚。对了,有个事正要和你说……姜斌晚上约我喝酒,我应不应该去?”
“怎么,怕担嫌疑?”
“是。”
“身正不怕影子斜,去吧。”
“你要是没啥事,一起去呗?”
“我就不去了,文件还没看完呢……唉,焦头烂额。”
宁致远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打印的公函,在手里拍了两下。
齐越故作漫不经心:“啥文件这么重要,明天再看呗。”
宁致远说:“时间不等人,算起来也没几天了——哦,是关于秋季讨伐作战的,这次行动,咱们特务科是主导,方方面面都要兼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