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按住了宋长生的手背,宋仙运轻声道:“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违,老夫大限将至,莫要再白费力气了,且陪老夫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二十一爷爷……”宋长生鼻尖微酸,相比于宋仙运的洒脱,他只感觉心中一片悲凉。
“不要做小女儿姿态,咳咳咳,这些年来,多少人为家族捐躯啊,六伯、七叔、二哥、三姐、路瑶、路怀、长蓉、长君……
老夫苟活了两百多年,已经比他们幸运太多太多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划过,宋仙运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他们若是还活着,一定也希望您可以保重身体,替他们多看看这个世界。”宋长生紧紧的攥着宋仙运枯槁的手,轻声道。
“我也想啊,可惜,天不予寿,为之奈何?”
“扶我到那边去吧。”宋仙运略微叹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面书架。
宋长生不明所以,还是小心翼翼的将他搀扶了过去。
看着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堆叠在一起的玉简,宋仙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干柴一般的手指在玉简上一一拂过。
冲着宋长生轻声道:“左边这些,记载的是家族修士的详细信息。
中间这些,是老夫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一些经验和修炼心得。
最右边这些记载的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孩子们,还有藏经阁中被人借走的经书名录,到了时间记得要让他们还回来……”
宋仙运一一指着那些繁杂的书籍,玉简,如数家珍般的向宋长生介绍。
最后,他拿起了角落中的一本兽皮书,干枯的手掌轻轻拂过每一个字,冲着宋长生道:“这是我二十年来治理家族得出的一些经验,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宋长生伸手接过,缓缓翻阅,上面一字一句都倾注着宋仙运的心血,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他对家族深沉的情感。
“二十一爷爷,您放心吧,孙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宋长生双目泛红,他知晓,宋仙运这是在向自己交待后事。
“你从来没有让老夫失望过,家族有如今的景象,你居功至伟。
老夫还要感谢你,让我在有生之年报了血仇,还看到了家族重铸昔日的荣光,家族在你的手中,老夫很放心,下去之后,也能跟列祖列宗交待了。”宋仙运盯着宋长生的眼睛,声音略显微弱,但眼底充满了欣慰。
宋仙运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原本变得红润的脸颊在此刻迅速变得灰败,眸光也逐渐变得涣散,仅剩的一点生机在极速流逝。
宋长生突然有些慌了,轻轻的晃了晃宋仙运的手,焦急的大喝道:“二十一爷爷,坚持住,您还没有喝我与月婵的喜酒呢,还未看到青阳与倩倩那未曾出世的孩子呢,您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未做,您舍得就这么离开吗!”
“嗬……嗬……”
宋仙运的喘息变得异常的急促,干瘪的胸膛极速起伏,他艰难的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得强行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抽屉。
但宋长生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什么抽屉了,他紧紧的握着宋仙运的手,疯狂的给他灌输法力,强行给他吊住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面色苍白的宋青阳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他来到宋仙运的身前“噗通”一声跪下,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怀里的“包裹”,露出了一张皱巴巴,粉嘟嘟的小脸。
他将正闭着眼睛哭泣的婴儿放在宋仙运的眼前,颤声道:“曾祖,倩倩生了,是个儿子。”
原本已经在弥留之际的宋仙运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艰难的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婴儿细嫩的脸蛋。
说来也是神奇,在祖孙二人接触的一瞬间,原本正在大声哭泣的婴儿突然安静了下来,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宋仙运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
宋长生连忙附耳过去,以他的耳力,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佑麟”这两个字。
他很快便明白了宋仙运的意思,急声道:“宋佑麟?您是说这个孩子叫宋佑麟?”
宋仙运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随后带着笑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身体最后一缕生机也在此刻消散。
“二十一爷爷!”
“曾祖!”
宋长生和宋青阳同时发出了一声悲嚎。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宋仙鸣和宋路舟闻讯顿时冲了进来,一进门便看到宋仙运已经没有声息的宋仙运瘫倒在了宋长生的怀中。
宋路舟虎目泛红,直愣愣的跪下,泣声道:“恭送二十一叔!”
“恭送大长老!”
这时,在院外等候的众人也都已经来到了房门外,密密麻麻的跪倒了一大片,尽皆失声痛哭。
尚在襁褓之中的宋佑麟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纵观宋仙运这一生,简单而单调,他几乎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宋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他经历了宋氏曾经最辉煌的时期,也差点看到宋氏坠入深渊,现在,他又亲眼见到了家族在宋长生的带领下洗尽铅华重新崛起,对于他来说,这一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或许,他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血脉传承吧。
他这一生只娶过一位妻子,很早便陨落了,导致他们这一脉的人丁非常的单薄。
虽然他将家族所有的后辈都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但……那终究还是不一样的,“香火传承”这几个字在这个世界的份量是相当之重的。
不过,当他在弥留之际听到那一声清脆啼哭的时候,他便彻底的放心了。
家族后继有人,他这一支同样后继有人!
宋氏族历第四百八十二年,六月初一,伴随着魂灯殿的九声钟响,宋氏第七任大长老宋仙运于苍茫峰坐化,终年二百一十八岁……
宋氏为宋仙运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除了实在无法赶回的,家族绝大部分族人都赶了回来,自发的为宋仙运戴孝。
因为宋仙运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只是家族大长老,一个掌权者,更是宽仁的长辈。
每一个人都打心眼里敬服他。
宋仙鸣站在山头上,看着下方那一片素白,神色无喜无悲,从宋仙运逝去到现在,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到目前为止,家族“仙”字辈修士只剩下了寥寥数人,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尽、流干了!
尽管如此,当宋仙运的棺椁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时,宋仙鸣的身躯依旧有些微微的颤抖。
躺在那里面的,是他的兄弟啊。 是从小相互扶持,患难与共的兄弟!
也是家族之中唯一与他年纪相仿之人。
漫漫长生路,越走就越孤独,多少兄弟姐妹在这条路上倒下。
如今……宋仙运也倒下了,他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剩下的路,就只有他自己去走了。
“二十一弟,一路走好。”
宋仙鸣轻声呢喃,原本挺拔的身影变得有些佝偻……
宋长生矗立在送葬的队伍的最前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段话。
人这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他断气时,作为一个个体,他死了。
第二次是他下葬时,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
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了,那时候他才真正地死了。
有时候,被人遗忘比死亡更加令人害怕
在凡俗世界,一个人死亡之后,差不多只需要百来年甚至几十年,他所留下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那时候,将不再会有人记得他。
到那个时候,他就真正的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但在宋长生看来,宋仙运不会,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会让一代一代的宋氏族人将他铭记在心。
只要宋氏一日不灭,他就一日不会消失!
葬礼结束之后,宋长生回到宋仙运的小院,宋青阳正带着人清理宋仙运的遗物。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抽屉,宋仙运坐化之前,曾伸手指了指那里,只是当时的宋长生并没有那个心情关注。
他伸手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锦盒,锦盒下面压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宋长生拿起红纸,轻声念道:
“长生吾孙,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夫多半已经不成了,不要过于悲伤。
以老夫的资质,此生不可能有希望突破紫府之境,与其再蹉跎三十年光阴,倒不如早日解脱。
家族有你,有你们,老夫很放心,我坚信,你们一定会带领家族走向辉煌。
只是,老夫心中还有一大遗憾,那便是未能喝到你的喜酒。
老夫知你已有意中人,这很好,你们想要循序渐进,这也很好,只可惜老夫时日无多,恐怕是看不到你大婚的那一日了。
但也无妨,你们新婚的贺礼,老夫可是早早的就已经备下了。
盒子里面装着的,乃是我早年间无意之中得到的一块【同心石】,祝愿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到时候,切莫忘了在老夫的坟前倒上一杯喜酒。”
“啪嗒。”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红纸上,很快便浸染了红纸的一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泪水就已经模糊了宋长生的眼眶。
宋长生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宋仙运牵挂的不是后人、家族,反而是他的婚事。
“二十一爷爷,您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啊……”
双手捧着锦盒,宋长生已是泣不成声……
宋仙运去世后的第一场族议,由于大家都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导致现场的气氛有些沉闷,如同一片厚重的铅云压在众人的心头。
良久之后,宋长生才主动打破沉默道:“二十一爷爷已经坐化,家族之中何人能担当传功长老的大任?”
众人面面相觑,传功长老执掌藏经阁,总揽家族后辈的教育之事,职权虽然不重,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不仅需要高深的修为,还得是德高望重之人。
家族长老会一众长老之中,论资历,唯有只有宋路舟、夏韵雪两人有资格担当此任。
但两人一人是庶务长老,一人是百艺长老,皆有重任在身,不能轻易调动。
两人之下,宋路潼也勉强够格,但他的秉性实在是让众人不太放心,家族的后辈若是都交给他去教导,那一个个的还不得全长歪了?
除了他,再往下就没人了,其余人要么修为不够,要么在家族之中的威望不够。
一时间,众人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宋长生的问题。
见此情形,宋长生深深一叹。
若是宋路瑶和宋路怀还有一人尚在,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家族老一辈的修士凋零得实在是太严重了。
“这样吧,将长安族兄平调为传功长老。”
为今之计,宋长生也只有大胆启用新生代长老了。
宋长安为人性直,做事一丝不苟,这些年担任刑罚长老,在家族积累了不少的声望,让他担任传功长老,还算勉强,主要还是修为上差的比较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成长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
左右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众人对此并没有异议,和宋路潼相比,宋长安的品格至少要比他坚挺得多。
“那刑罚长老的职位又该让何人来担任?”宋路舟皱眉道。
刑罚长老执掌执法殿,位高权重不假,但面临的压力也是非常巨大的,毕竟要处理的都是同族,很难做到不徇私情。
是故,这个职位必须得由一个铁面无情之人来担任才行。
对此,宋长生早有考虑,他将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靠近角落的一道身影上。
“刑罚长老之职,由青刑接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