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12月份,宁卫民都感到有些无聊,无聊是因为轻松。

  因为本月,“坛宫”的营业额开始有了显著的下降。

  但得说明白了,这不是宁卫民的经营方式出现了失误。

  主要还是受累于季节原因,受累于天坛的游客直线减少。

  毕竟不是气候适宜的旅游旺季了,大冬天还愿意来天坛,在林子里吹风的人属于少之又少的。

  尽管依然有年底“雕塑艺术展”给天坛撑场面,但吸引来的也是国内游客。

  外国游客一少,旅行社那边能送来的旅游团近似于绝迹。

  作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旅游定点饭庄和园内的旅游商店,自然少了很主要的一部分客源。

  这点就连颐和园的听鹂馆也差不多,同样受到了很大影响,营业额直线下滑。

  只有北海仿膳饭庄,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优势,不缺部委的客人,还是满员状态。

  与之同理,还是因为这年头京城的冬天又干又冷,气温能低至零下十几度。

  人们没事都不愿意出来了,在外交际的活动自然减少。

  再加上年底各单位要做工作总结,财会任务加重,于是公款消费的客户也少了不少。

  这样一来层层叠加,偌大的饭庄也就甭想挣钱了。

  每天做的全是散客生意,能保本都不易。

  多亏“坛宫”还有个便民性质的点心店,依然获得老百姓的热烈追捧。

  每天还能维持个两千多块的利润,已经相当难得了。

  说实话,这种情况下,“坛宫”饭庄无论有没有宁卫民在,日常工作,正常运转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与之相似的是,新一年的“雕塑艺术展”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由于有“美协”参与其中,这个活动又已经成功举办过两届。

  今年宁卫民根本就没有什么创新的打算,自然乐得放手、放权。

  因此这个月,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休息、调整状态,甚至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本着先人后己的原则,他一有了空闲,首先就想到的,就是自己应该对乔万林的支持表示一下感谢。

  要知道,在他成就个人事业上。

  乔万林是出了大力的,而且以后对他的帮助肯定还会更大。

  但恰恰让宁卫民大感过意不去的,是乔万林本人在这件事里获得的好处却并不大。

  仅仅是把代理副科长的那个“代”字给去了,很有点白忙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意思。

  原本宁卫民还以为乔万林能直接被提拔到正科的级别呢,这就让他多少有点愧疚。

  他还记得,当初可是因为他百分之百看好这件事,才会极力撺掇不那么情愿的乔万林放弃书市,去大刀阔斧的为这件事忙和。

  结果现在谁都捞肥了,就乔万林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那他能过意得去嘛。

  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呀。

  如果有人心里委屈,而且还是重要的伙伴的话,那就是事业的隐患。

  何况两个人还有一定友谊基础,这点和旁人纯属功利的关系也不大一样。

  即便是乔万林不当面埋怨他,那人家心里也肯定别扭不是吗?

  所以,为了不让友谊褪色,维护好合作关系,宁卫民就必须得做点什么,想办法进行补偿。

  琢磨来琢磨去,他终于盯准了一样东西——重文区商业局的自盖职工楼!

  为什么他会动这个心思?
  其实是因为早在1980年,伟人的《关于建筑业和住宅问题的谈话》,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相当于为各单位自建楼房对职工销售放开了一道不大的口子。

  于是随后,京城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单位为了响应号召,就拉开了大兴土木,建造职工楼的序幕。

  但问题是,和有可能白得的东西比,花一块钱也是多啊。

  谁都惦记着免费分房,根本没人愿意花钱买。

  所以宁为民的意思是,既然乔万林有买单位自建房的权力,而他有钱,却弄不到房子。

  那不如由他掏钱给乔万林买房。

  买下房子后,乔万林愿意搬去住新房也好,愿意留下住旧房也可,反正腾出一套房给他用十年就行。

  十年之后,他把房子钥匙归还,俩人就算扯平了。

  他掏的这笔钱压根就不用乔万林还,实质上是抵充房租了。

  应该说,宁卫民的主意盘算的真是挺好。

  不但乔万林可以白白落套房子,享受到政府的购房优惠补贴。

  他除了补偿了心里的歉意,还能顺便解决自己目前缺房用的问题。

  这是一箭三雕啊!    但是,他的好心好意一开始也不是很顺利就被乔万林接受。

  因为乔万林也是精明人,他知道这是一种人情兑换,当然要盘算一下是否划算。

  别忘了,这时候的人思维比较传统,仅仅能看到房子的使用价值,看不到房子的升值潜力。

  乔万林觉得接受这番好意,宁卫民付出太多,自己又不会落下什么实际好处。

  他可并不缺房啊,弄不好倒要欠对方一份人情,这当然就是亏本的买卖。

  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我房子够住的了,一家三口,再多有什么用呢?你帮我买房就是给我添累赘,我不但要维护修理,还要交房租呢。再说了,我早晚也能分着,何苦让你花这么一大笔冤枉钱。就抵十年房租?二十年你也亏大了?”

  这种价值标准让宁卫民一下就笑了。

  “哎呀,我怎么说你好。你就不能往长远打算打算?房子恐怕是当下最难用钱买到的必需品了。分房得把职称、工龄、学历、户口啊,都量化成分数,然后按累计得分排名。你能分到一套两居室纯属运气,是因为头几年知青下乡了,你才有机会。换成现在你试试?难如登天。”

  “要是以后万一有变,说彻底不分配公房了,那先分到的不就占了大便宜了吗?没弄到手的不就吃大亏了吗?你光看见你要交的那点房租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要装了电话,一个月基费就得十五块钱,这么一比,那几块钱房租算个什么呀?房管局要给您修一次下水道或者是暖气,这一年的房租就白收您的了。这难道还不划算吗?”

  “我也不亏。别的不提,外企又怎么样?我倒是有钱,还有汽车开,可没处弄房去。每月光租宾馆的钱,你知道我花多少吗?我开烟酒店租那小院,一个月就得给人家三百块。难道这还不能说明房子的可贵吗?”

  “所以你别说房子没用。那是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不知道别人缺房的情况有多么严重。而且你不缺房也是暂时的。难道你的儿子就不长大,不结婚了?我告诉你,也就是外资企业无法购房,否则你们单位要肯把楼房卖给我们公司,我们都愿意以翻倍的价钱吃下来。”

  这么一来,乔万林还真有点动心了。

  他回去一跟局里打听。

  局里可销售的职工楼一共有两栋,按政策,他要出三分之一购房款,单位补贴三分之二。

  这批房每建筑平方米售价定为了二百四十元。

  那就是八十块钱一平米啊,按他的级别,买六十四平米的三居室就得五千多块。

  可关键是,管这事儿的人就没想到居然有人傻到还真要自己花钱买房。

  那是充满嘲弄的哈哈大笑,一个劲的催他赶紧交钱。

  而金处长知道了这事儿,又劝他冷静。

  说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出这个钱,也出不起这个钱。

  这事儿拖下去弄不好,最后没人买,弄不好就成白分了。

  他要掏钱买,不就吃亏吗?
  一下子弄得乔万林又有点犹豫了。

  幸好宁卫民对这事儿看得准,又替乔万林做了一回分析。

  “当然不吃亏啊。还别这么想,真弄成白分,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可那样的话,别忘了你才是副科,又去了没几天,一定能有份儿?万一没你的呢?”

  “其实我看哪,还是现在花钱买房最好。一是响应国家政策,稳拿把攥能弄到房。二是还可以先挑好朝向的,好楼层的。只要是自己花钱买,无论上下都说不出你什么来。因为这样是光明正大的呀。别人羡慕,他们也可以掏钱嘛。”

  “你再想想今后,一旦用不着这房,你还可以继续租给别人啊。这就等于你有了一笔旱涝保收的外快了。就是退休,这房子公家也不会要回去,你能吃一辈子,还能传给孩子。又不用再去求房管部门的人了,这也少了人情债,多么合适啊。”

  “再说了,钱都是我掏,房子是你的名字,你又能亏什么?你还别怕租不出去,我放句大话,这房子,我永远给你兜底,没人要我租。还不行吗?”

  还真别说,是有道理啊。

  就这么着,乔万林没话说了。

  终于下定决心把宁卫民给的钱交上去了。

  或许是因为他是蝎子拉屎独一份,这事儿还办得挺顺,很快就拿到了钥匙。

  他如愿以偿的要到了一套最好朝向,二层楼的三居室。

  不过对于搬家住新房,乔万林可没这个打算。

  他觉得自己家住得挺好,大冬天的,也实在懒得动弹。

  何况这新楼基本还没人住呢,晚上就跟鬼楼似的,他可不愿意找这个刺激。

  所以钥匙直接就甩给了宁卫民。

  宁卫民当然乐坏了,兴冲冲的跑去了新房一看,嘿!更美了。

  因为六十四平米就是纯粹的室内面积,这年头可没坑人的“公摊”啊。

  于是,他终于有了第一个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随时方便出入,又能随意存放私物的据点。

  不但可以把从印章厂弄来的银盘子,玉石徽章都运过来了。

  关键是可以把暂存在天坛园里的那些硬木精品家具挪进来了。

  他再也不用替这些一直不得不存放在别人地方的东西,患得患失,提心吊胆。

  说真的,事后想想,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这件事办得漂亮极了。

  简直就是机器猫附体,也太能造福人间了!
  哎呀,居然什么便宜都占了,真他妈无奈!

  也只能捶着床夸自己几句“太牛X了!”

  别人要跟你比智商,还咋活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