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归怪,恨归恨,可毕竟是一家人。

  作为嫂子,苗玉娟总不能撒手不管。

  很快,她就又费心费力地给罗广亮张罗了一位。

  但这个姑娘可就不是糕点厂的同事了。

  这次绕了一道弯儿,是苗玉娟一位同事的街坊。

  就连苗玉娟自己,对这姑娘也不大熟。

  她只从同事的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下对方的基本情况。

  知道姑娘叫贾美丽,在光华毛巾厂上班,是技术科的质检员。

  今年二十三岁,家住天桥。

  父亲在先农坛体育场搞后勤,母亲在土特产商店干售货员。

  上边有个姐姐,下边还有俩弟弟。

  人长得不错,最要紧的是脾性灵巧,家务活很会做。

  至于为什么人家姑娘家里明知道罗广亮走错过一步,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计较。

  这既有这位同事从中作保,为罗广亮人品背书的原因。

  另外也是因为赶巧了,这姑娘刚刚失恋。

  敢情这贾美丽本来是和厂里一个大学生技术员谈着恋爱呢。

  没想到这主儿出国进修之后,心就变了。

  走之前技术员还说不吹呢,走后很快就来了一封信,说还是吹了吧。

  这一下,弄得这姑娘就得了忧郁症。

  开始是几天不说话,随后就不吃东西了。

  在自己的床上哭了三天,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个遍。

  最后,总算靠着亲戚邻里们一起规劝,好不容易才算过了寻死觅活的这个劲儿。

  可之后,姑娘每天还是无精打采的。

  这让她的家人无比担心,把她爹妈愁得都快上吊了,生怕自己闺女受刺激得了精神病。

  就这样,贾美丽的父母开始四处托人,想给自己闺女赶紧给张罗个对象。

  成与不成的,即使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啊。

  所以姑娘家条件放得是相当宽泛啊,只要是男的,没老婆的,就可以见见。

  说白了,这就叫死马当活马医啦。

  万一碰上合适的,那姑娘的心病不就好了嘛。

  而人家唯一在乎的就是形象。

  不为别的,总得一眼看上去像那么回事,才能让姑娘感兴趣啊。

  真要是弄个歪瓜裂枣的来,不就成反效果了嘛。

  所以,苗玉娟和同事在安排俩人见面之前,唯一的准备工作就是把一张罗广亮的照片带去给姑娘家相看。

  不用说,罗广亮的形象肯定是过了关,于是才会有进一步的接触。

  这回可没在家里见面。

  为双方都方便,也免得家人守在旁边,让两个年轻人觉得有压力。

  苗玉娟和同事,就找了一天傍晚,把罗广亮和贾美丽领到前门楼子底下见了面。

  然后她们也各自离开。

  就这样,那天罗广亮陪着姑娘在天安门广场前走了半个钟头。

  广场人多,又是晚上,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的罗广亮即使在这里也仍旧感到拘束。

  全程他只掠了姑娘几眼,说了二十来句话。

  而姑娘的脸上始终有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在盯着他的某个部位认真研究。

  不知是缅腆还是失望,又或是还沉浸在感情的挫折里。

  她的脸上表情是发苦的,似乎压根就不会笑。

  可能是擦了粉吧,她脖子发黄,脸却奇白。

  而且嘴唇有点薄,眼睛又细又长,透着刻薄。

  说实话,姑娘的样子与罗广亮的想象中相差甚远。

  虽然不能说不漂亮,可也绝不是贤妻良母的那种形象,一看就是一个使人不易接近的女人。

  甚至不知为什么,这姑娘总让他联想到动画电影《天鹅湖》里,那猫头鹰恶魔罗德巴尔的女儿。

  尤其她还很高傲。

  这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了解罗广亮的劣迹。

  罗广亮心里很清楚,他能看出来那种无形中的抵触与嫌弃。

  这就是他生平第一次正式约会。

  不过话说回来,换位思考一下。

  让他马上爱这样一张华灯下时明时暗,显得很不真实的脸,同样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次见面,俩个人根本就了解,又哪儿涉及到爱不爱的问题。

  罗广亮真心在乎的,只是这姑娘是个女的,她会干家务而已。

  大概有了这个前提,这事儿就能进行下去了。

  同样的,姑娘的家庭、职业,肯定也能让他家里人放心。

  因为他们要结了婚,日后万一他挣钱困难了,还能多少有点保障。

  总之,这件事具有很大的成功可能。

  或许谈下去,只要他们俩都愿意迁就一下,这事儿就能成。

  就像父母告诉他的那样,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远没搭帮过日子实在。

  其实罗广亮自己,本身也不太计较姑娘的态度。

  他把她的高傲理解为年轻女子的通病,同时心里还掺杂了一点对姑娘的怜悯之情。    要知道他本人曾经的经历,让他懂得人走背字儿的时候,是会刻意装出傲慢的样子来保护自己的。

  他因此很能理解这姑娘为什么显得像个刺猬。

  猜测很大因素或许是因为刚刚受了感情的伤。

  所以,他才自始至终彬彬有礼地对待姑娘。

  但很可惜的是,姑娘一点儿也没有被感动的迹象。

  事后罗广亮想起来,这就是他犯下的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如果他也能够敷衍了事一些,那么也许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了。

  他实在不该记起嫂子苗玉娟教给他的那些问话。

  “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姑娘迅速看了罗广亮一眼,随后就去看别处。

  “我星期几给您打电话合适?”

  “……有这个必要吗?你觉得我们能有共同语言吗?”姑娘居然翻了个白眼。

  “我一直以为,个体户都是能言会道的,俗是俗了点。但不知道柴可夫斯基、果戈里、普希金。至少也懂得讲个笑话,说说现在流行什么时髦货,什么电影,什么歌曲之类的。”

  “没想到你呀,竟然是一个毫无情趣的人。从头到脚都是硬邦邦的,跟石头差不多。你哪儿像个体户啊。再看看你这一身穿戴,你是卖服装的吗?说你是个傻工人还差不多……”

  罗广亮宛如挨了当头一棒。

  他爸就是工人,他哥也是工人,就连他也曾经把成为工人当梦想。

  他们家可以说是半个工人的家庭。

  可这娘们居然在工人前头加了这么一个字眼儿做前缀。

  气得他差一点儿就“呸”地一声,把吐沫啐在那张面缸里滚过的脸上。

  他真没想的,这姑娘不但长得没人样儿,妖里妖气,而且也不会说人话。

  就这小娘们,结了婚肯定得挨揍。

  她哪怕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应当明白,绝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爱她。

  就她,居然还公主小姐似地对人说,“……有这个必要吗?”

  说心里话,他真想骂一句,“瞧你丫头养的那揍性!也不照照镜子去!”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罗广亮怎么也不会去跟一个女的较真,于是只是瞪了她一眼。

  果断调头就走。

  此时,罗广亮心里最大的感觉就是恶心。

  臭烘烘,像踩着一摊狗屎。

  想起来就想吐,想上厕所,想拉稀。

  这就是约会?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彩排?

  妈的!他只不过问了一下电话号码,那小娘们就像有人要把她怎么着似的。

  切!什么玩意啊!

  也不想想,你丫那脸白得像鬼,那哭肿的眼像两只烂桃子,到底能不能引起别人的欲望!

  对,那技术员也许不是个混蛋!而且聪明得很!

  当然得吹!谁娶了这个“二百五”准倒霉!

  弄不好,技术员是让这臭娘们给逼得没辙了,才跑到国外去的!
  就这样,罗广亮的不辞而别彻底激怒了女方。

  第二天,那边就传过来了光明正大的拒绝理由。

  说罗广亮长得太老,猛一看像三十的人。

  而且人太粗鲁,缺乏教养,不懂礼貌。

  这话让苗玉娟火冒三丈,差点没跟对方的介绍人——她的那个同事吵起来。

  回来还跟罗广亮念叨呢。

  “不就是个毛巾厂的嘛,瞧给她牛的。她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她呢。”

  “瞧她那脸抹的跟白骨精似的!大晚上的吓我一跳,难怪把人家技术员给吓跑了。就她,还美丽呢,亏得姓贾。”

  “老三,你放心,嫂子说话算话,包准儿给你找一个比她强一百倍的,让你称心如意的。”

  敢情嫂子也早看着不顺眼了。

  罗广亮因此感到了些安慰。

  他知道苗玉娟的愤怒是真的,不仅仅是在做样子给他看。

  于是反倒开始劝解嫂子,让苗玉娟息怒。

  说不行的话,这事儿就先放放吧,反正他还年轻,不着急。

  还说让嫂子用不着太上心了,不用非得给他挑好的,其实他要求不高,差不多找一个就行。

  罗玉娟就答应,“好好好,既然你不挑,那就好办。”

  可也不知道怎么当时就这么巧,此时的屋外,居然和屋里的对话应上景儿了。

  敢情正赶上罗师傅进院儿回家。

  在院里正收晾晒衣裳的罗婶儿见着就问了,“哎,他爸,晚上想吃什么?”

  罗师傅满不在乎的甩了一句“随便”。

  但罗婶儿可不干了。

  “随便的饭最难做,什么叫随便哪?”

  罗师傅就说,“你可真麻烦。随便,就是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结果没想到,罗婶儿居然一撇嘴。

  “哼,口是心非的,你要真那么随便就好了……”

  为此,屋里的苗玉娟和罗广亮,无不觉得脸皮倍儿热,觉得他们刚才的对话特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