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南来的?”

  “确切的来说是Z州。”樊主任说道,“很复杂。”

  “有多复杂?”高风瞬间来了兴趣。

  “世界级的难题,血管外科的医生集体出动了,已经好几个月了,但还不敢下手。”樊主任。

  事实上这名患者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几乎整个科室的人都惊呆了。

  他身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但依然能够看到血迹隐隐渗透出来。

  从Z州到京城,近 700公里距离,他既不能坐、也不能躺,只能五花大绑地趴着固定在救护车上。稍有动作,就可能面临致命的大出血。

  这一切都源自于,在他的臀部和盆腔,埋藏着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

  其实,对于血管外科一些老医生来说来说,这个病人不算陌生。

  十多年以前,小刘就曾慕名来到京城X和医院就诊。

  “当时没有治好吗?”李友良问道,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有点傻,要是治疗好了那患者也不用来了。

  “没有,当时做了一次手术,但是”樊主任摇了摇头。

  “咱们去看看病人吧。”高风有点迫不及待,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病人,才会让国内最顶级的医院束手无策。

  定时炸弹?

  高风在樊主任的陪同下来到了血管外科,刚走进病房,几人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其中还有恶心的腐臭味。

  抬头看去,一个20多岁的病人正趴在病床上,他的臀部周围缠着厚厚的绷带,全是血迹,恶心的气味也是从上面发散出来的。

  血管外科的几個医生正在查看患者情况,樊主任跟领头的打了个招呼。

  患者表情痛苦,看到又有人来,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刻高风看到了他的眼睛,这是一双灰败的双眸,里面充满了沮丧、绝望和痛苦。

  患者叫刘平安,今年27岁。

  小刘一直对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17岁时,他就被诊断出臀部和盆腔的动静脉畸形。

  动静脉畸形指的是连接动脉和静脉的血管出现异常缠结,血液快速流过错误连接的缠结区域,导致血管扩张,血管壁变得薄而脆弱,随时可能破裂出血。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刘的动静脉畸形迅速增大,每一次排便,每一个翻身,甚至每一次坐下都可能引发病灶大出血。

  他很早就离开了校园,毕竟经常喷血实在是伤不起。

  再到后来,他彻底丧失自理能力,卧床不起,体内畸形的动静脉却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前面提到过,小刘曾在X和医院就诊,当时接诊他的是华善军医生,就是刚跟樊主任打招呼的医生。

  一晃眼10年过去了,后者现在是血管外科的科主任。

  华善军科主任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名患者。

  很多时候,人们总是会对自己的失败记忆犹深且耿耿于怀,特别是当成功成为惯例。

  “当时,患者的病情主要以单侧臀部为主,连带部分盆腔。”华主任回忆道,“我们曾尝试过切开部分,但出血实在是太严重了。想要做根治性的切除,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举全院之力也很难实现。”

  随后十多年时间里,小刘辗转了多家知名医院。手术、介入栓塞、硬化……几乎所有行业内的专家,试遍了当前所有能够用来治疗动静脉畸形的方法。

  几年间花费了近千万治疗费用,但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

  走投无路之下,小刘再次回到了京城X和。他的诉求只有一个——活下来。

  “面对这种疾病,医生往往从善良的愿望开始,却以无奈的截肢告终。”这是早年《黄家驷外科学》中,一句对动静脉畸形的描述,足以见得疾病之险恶。

  如今,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X和血管外科的团队经历了一步步发展壮大,形成了成熟的 MDT队伍,积累了更加丰富的诊疗经验。

  但是,大家仍一筹莫展。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小刘的病情也在逐渐恶化中变得更为棘手,病灶内部的情况更是一塌糊涂。

  各种昔日的治疗导致组织结构脆弱且无规则,多次不成功的手术使得血管极度扩张且非常菲薄,反复结扎和栓塞加大了介入治疗的难度,中间还遗留着曾经治疗所留下大量的弹簧圈等栓塞物质,稍有触碰,就可能发生致命大出血,更不要说上手术台。

  而同时,由于反复治疗却不能根治,病灶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从原来的单侧臀部,逐渐占满了整个臀部和盆腔,同时累及多个重要的组织结构。

  如果想要全部切除,对患者造成的损伤将十分严重,很难修复。

  至此,单纯的手术切除几乎已经完全不可能,在入院的这几个月里,华主任的团队选择首先用姑息性的无水乙醇介入栓塞治疗,控制住大出血的局面。

  动静脉畸形里面存在无数个数不清的瘘,在无水乙醇技术出现之前,传统的弹簧圈等栓塞治疗效果十分有限。

  华主任团队在国内首次报道了无水乙醇介入治疗动静脉畸形的 SCI病例,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也积累了不少经验。

  高风对这种治疗也略有耳闻,但怎么说呢,无水乙醇效果更好,但风险也更大,稍有不慎可能误入伤及正常血管,甚至刺激疾病进一步进展,越治疗,病灶反而越大。

  这种技术所要求的精准度,堪比刀尖舔血,一般的医生根本不可能完成。

  入院后的 7个月时间里,华主任教授团队针对小刘的部分病灶,前后进行了 12次无水乙醇介入治疗,在尽可能的精确打击下,显著缩小了部分不可手术切除区域的病灶,也有效控制了大出血的情况。

  厉害!高风在心里赞叹了一句,这个华主任的技术绝对是炉火纯青了,更难得的是他还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

  众所周知,越秃越强,你一个教授,这么多头发,可不太容易获得病人的信任。

  “走吧,去会议室,一会儿多学科会诊呢。”樊主任对高风说道,“华主任还邀请了国外的专家。”

  等了有20多分钟,人员才陆陆续续的到齐。

  由于小刘住院的时间很长,几乎跟他病情稍微相关点的科室都知道有这个人,之前也进行过了2次的多学科会诊,但结果不尽人意。

  不少主任进来后就连连摇头,显然是对今天的讨论不抱任何希望。

  “患者的情况我再详细的跟大家汇报一下。”管床医生打开了PPT。    “患者小刘.目前诊断为臀部和盆腔的动静脉畸形”

  “目前已进行过多次无水乙醇介入治疗,还是有点效果的,可手术切除区域的病灶可见缩小”

  “今天讨论的目的是下一步的治疗该如何进行。”

  随着管床医生的话音落下,在座的主任也开始了相互间的小声交流。

  “高风,你觉得该怎么办?”樊主任问道,“我感觉患者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的确是非常棘手。”高风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说实在的,他还从没有想到会有范围这么广的动静脉畸形,看了刚才的影像学介绍后内心感觉很是震撼。

  这个患者上辈子是造什么孽了?
  “我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跟患者谈谈,截除吧。”普外科的一个主任率先发言道,“这样能活。”

  坐在高风旁边的李友良一头雾水,截除?“怎么截除?”

  “半身截除。”樊主任小声道,“就是从腹部那里,把下半身切掉。”

  李友良顿时一个激灵,这尼玛.
  他一个旁观者都这样,更何况是病人,小刘强烈拒绝这种治疗方式,他才27岁,这对他来讲,是另一种的生不如死。

  “我觉得还是要试试针对病灶进行外科手术切除。”一个介入科的主任说道,“单纯依靠介入治疗肯定是不行的。”

  他的意见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其中就有国际著名的动静脉畸形介入专家、国际血管瘤与脉管畸形学会 ISSVA主席、无水乙醇介入栓塞治疗的发明者 Wayne Yakes教授。

  Yakes教授认为,这是一例世界范围内罕见和棘手的动脉畸形病例,如果想要通过无水乙醇介入栓塞实现治愈,需要进行上百次以上。

  “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

  这下众人都清楚了,想要解决问题,必须行外科手术。

  接下来众人就手术方式展开了讨论。

  “高风,你觉得手术能成功吗?”樊主任问道。

  “不知道。”高风都没有发言,这么大范围的动静脉畸形,里面还有大量的弹簧圈等栓塞物质,一碰就疯狂往外冒血。

  高风都不敢想象手术的风险有多大,光出血恐怕就要10000毫升以上吧?!

  这种情况能做外科手术?

  再说了,医院里面有这么多备血?

  你别说,还真有!
  “不愧是X和,真是牛!”李友良直咂舌,他这种打酱油的闲人都对接下来的手术充满了期待。

  团队为小刘第一次进行手术。尽管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术中出血情况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术前讨论中,团队预估,最顺利的情况下,此次手术出血量至少超过 12000mL——这相当于将全身的血液换了 3遍。

  然而到了实际手术中,仅仅离断了拟切除了病灶的左侧三分之一,旁观的高风就皱起了眉头。

  “出血量已经达到了安全极限!”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其实,总指挥华主任一颗心早就悬了起来,听见有人出声,他不再犹豫,赶紧喊了停:“今天就到这吧!”

  高风提前离开了手术室,他沉思了一下,进入到了系统空间内。

  “系统,帮我检索动静脉畸形治疗相关文献。”

  很快,上百篇文献被系统调了出来,但其中的大部分这个时候都派不上用场。

  对于动静脉畸形来讲,最常用的治疗手段就是介入,但这个患者病灶范围太广了,介入治疗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高风一篇又一篇的翻看,倒是有一些新颖的想法,但都用不到这个患者身上。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的时间便过去了,感觉到疲惫后,他赶紧退出了系统空间,内心有点沮丧。

  有些病是治不好的,高风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办法啊。

  不过患者小刘还是想再尝试一下,在他的强烈要求下,10天后第二次手术开始了。

  这一次手术更接近了病灶中央,但同时也伴随着更加猛烈的出血,每前进一步都异常困难,本拟定手术切除的病灶右侧部分,最终也没有成功离断。

  实际上,华主任的团队经常进行重大的动静脉畸形根治手术,非常熟悉如何把局部行进中的出血量减到最小。

  而这一次,情况比往日还要复杂得多。整块病灶充满了薄壁的大血窦——这是长期手术不成功后代偿扩张的结果——尽管在术中已经极尽谨慎与快捷,但稍有一点压力,血液仍像涌泉一样四处爆出。

  这让围观的众人都头皮发麻,何况是主刀的医生!麻醉师都快吓尿了。

  这次没等其他人出声,华主任自己就停了手。

  “没办法了,患者也就这样了!”他边洗手边说道。

  华主任决定再跟患者谈谈截除的事,失去一半的身躯固然令人痛苦,但最起码能活下来,而活下来就有希望
  但小刘很坚决的拒绝了他的提议,表示即便就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愿意截除下半个身躯。

  就在大家心灰意冷之际,介入科的一位主任提出了一种治疗的方式。

  “我们能不能试试射频消融呢?”

  射频消融技术是目前用于实体肿瘤的一种成熟的治疗技术,用特制的消融针经皮穿刺进入病灶,连接能量平台后把病灶烧熟,将病灶整个与体循环离断,再进行手术切除。

  但有人表示不太现实,在小刘这样的动静脉畸形病灶中,血液流速极快,且盆腔周围累及肛门、坐骨神经、骶丛等重要结构。

  在这样危险的部位运用射频消融,再熟练的医生也难免再三斟酌。

  如果做的不到位,很有可能下次切开会发现,病灶底下仍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出血风险不可控;
  而如果做得太过,则可能损伤坐骨神经等重要神经,下肢功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新的问题出现了,谁能做?谁敢做?
  “葛主任,你行吗?”华主任问道,葛主任是全院射频消融做得最好的医生。

  “3-5个部位我还可以试试。”葛主任皱着眉头说道,“他这么多需要消融的地方,怎么可能做的下来啊。”

  “除非让上帝他老人家来操刀。”一旁的Yakes教授说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