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号晚上的放映结束之后,9号10号两天,陈一鸣原本计划的大苹果城之旅彻底告吹,他不得不跟着申芃菲屁股后头见人。

  看电影当然可以一起来,谈合作却必须一家一家地谈。

  作为申大姐的老朋友,二查子理所当然地排在第一个,而且是按照华国人的习俗,饭桌上边吃边谈。

  9号中午,蒙特利尔市中心的一家华国菜餐馆,陈一鸣、申芃菲、查尔斯以及他的妹子助手,4个人围坐着一张靠窗的圆桌。

  二查子延续着昨晚的热情,聊起电影来眉飞色舞。

  “在华国第一次看到《魔都假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一部好莱坞风格浓郁的爱情电影,居然是出自一名华国导演之手。

  我最喜欢电影结尾的反转,人物的行为出人意料,却又偏偏符合我对他们的认知,似乎故事发展到这里,他们就该做出那样的选择。

  一鸣,听TRACEY讲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华国,这更令我惊讶。

  你是一个天才,艺术触觉天生超越了种族与国界,单纯依靠观影和阅读就敏锐地捕捉到西方人的文化理念,并在电影中完美地呈现出来。

  站在朋友的立场坦白地讲,即便没有玛格丽特公主日记的适时曝光,《魔都假日》这部电影也够资格被好莱坞翻拍。

  不过不一定是现在,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也许随着公主日记版权的议定再无可能。

  我无意冒犯,但好莱坞确实没有必要在华国寻找故事和灵感,此前从来没有这个先例。

  我这么说是希望一鸣你能明白,《魔都假日》与灯塔的合作,不仅是一桩双赢的生意,更是华国与坚果电影交流的一个里程碑,这本身已经超越了金钱的意义。”

  查尔斯讲话过程中,陈一鸣礼貌地放下筷子,身体坐正面带微笑连连点头。

  至于他内心的感受则截然相反,好莱坞再高大上又怎么样,为了利益洋鬼子并不抗拒带着面具恭维伱。

  二查子不愧是身兼三国外语的亚洲通,熟知东亚人的思维逻辑与情感诉求,下起套子来比那些政客还要娴熟三分。

  陈一鸣要是属于旧制片厂体制,头上有三两个追求政绩的领导,《魔都假日》的海外权益怕不是就直接白给了。

  这时候陈一鸣是用不着说话的,申芃菲熟练地接过话头。

  “查理,你和灯塔对《魔都假日》的肯定,是对我们最好的褒奖,相信一鸣也是这样认为。”

  说到这里,申大姐还笑着朝陈一鸣摆了摆手,后者会意地略一弯腰表示赞同。

  “你的观点我们完全同意,第一部被好莱坞翻拍的华国电影,这一成就确实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这一步迈出去影响深远,因此我们理应万分慎重。”

  话语间,申芃菲已经将查尔斯话中与灯塔的合作,悄然替换成为与好莱坞的合作。

  她接着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先从更简单、牵扯更少的合作开始,比如《魔都假日》的北美发行事宜,你觉得呢,查尔斯?”

  二查子接了一记申芃菲的移形换影大法,面色却丝毫不变,他潇洒地右手一挥。

  “当然,我尊重你和一鸣的任何要求,每个合作者都是我们灯塔的朋友。”

  表态之后,他非常自然把话题转回到电影,把目光朝向陈一鸣问道。

  “一鸣,看过两遍电影之后,我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陈一鸣笑着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似乎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一直没有名字,我觉得这是刻意为之,这体现着你的何种创作意图呢?”

  原版《罗马假日》中男女主角当然是有名字的,赫本扮演的公主叫安妮,派克扮演的记者叫乔-布拉德利。

  不过陈一鸣魔改过的《魔都假日》,故事背景换到了华国,华国记者的名字不管怎么起,莉莉喊起来都有一丝别扭。

  陈一鸣索性就把两个人的名字都忽略了,称呼彼此时直接改为第二人称。

  还别说,对话时省略掉名字,天然增添了一丝熟人的感觉,效果还真的不错。

  这一点当然被神通广大的影迷们注意到了,不止一篇影评都对此有所提及,并做出了诸多解读。

  比如导演通过这种方式暗示,这是一个虚构的荒诞的故事。

  比如两个无名氏的戏剧性相遇,从一开始就预示了杯具结局。

  比如男女主从结识伊始就在互相欺骗,没有名字就在揭示这一点。    如此这般不一而足,属实是我比鲁迅更懂周树人了。

  陈一鸣自然是回答并无深意,二查子则变身语文课代表花式恭维,午餐期间的话题一直围绕着电影本身延续下去,仿佛这真是一场朋友间的小聚而已。

  直到下午2点双方分手之前,查尔斯才对申芃菲说。

  “TRACEY,关于《魔都假日》的海外上映,你完全可以相信灯塔影业的全球发行能力,而且我保证买断价格不会让你失望。

  此外,关于《魔都假日》的翻拍,我希望你和一鸣能够慎重考虑,选择一个适合的搭档,对于《魔都假日》以及华国电影事业,都将是一件幸事。”

  ……

  送别了二查子和他的助手,陈一鸣与申芃菲安步当车回酒店,今天申大姐的风格很难得地比较休闲,脚上不再是恨天高而是一双平底鞋。

  下一场会面约在酒店客房,时间是下午3点半,时间很足够。

  申芃菲脸上的笑意像是一下子被抹去,一脸严肃地说。

  “一鸣,别把查尔斯的恭维当回事,他是在打感情牌。

  比起好莱坞那些傲慢的白佬,这家伙更懂华国人的想法,对他来说,只要能谈成生意,偶尔的投其所好算不了什么。”

  陈一鸣点头同意,“谢谢提醒,申姐放心,我说过的,这部电影的所有海外合作,全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申芃菲听出了陈一鸣对“所有”和“一个人”的格外强调,脸上欣慰地浮现出一丝微笑。

  笑意一闪而过随即敛去,申芃菲正色说道,“一鸣,今天中午的会面,能够确认两件事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能说有些进展。”

  “第一,灯塔愿意接手《魔都假日》的海外发行,但拒绝分成模式,而是坚持买断发行权。

  第二,相比发行原片,灯塔更看重《魔都假日》的改编权。

  查尔斯的潜台词很明显,如果无法就翻拍达成合作,《魔都假日》的北美上映不会太顺利。”

  陈一鸣表现出一丝懵懂,“申姐,我还以为有了玛格丽特公主这桩事,我们可以稳坐钓鱼台,坐视那些好莱坞买家相互竞争、价高者得。”

  申芃菲并不在意陈一鸣略显刻意的装傻,她很愿意给年轻人上一课。

  “一鸣,我刚才说过,好莱坞的电影人面对所有的圈外人,都是傲慢的白佬。注意,我说的白佬指的是立场,无关肤色。

  查尔斯常年混迹海外市场,属于“涵养”较好的那一类,下午和明天你就能见识到,真正的傲慢是什么样的。

  对此我的忠告是,不要激动,不要动怒,就当是看一场表演。”

  申芃菲没说错,下午的会面中,来自斯坦兄弟影业的艾恩-康纳,把好莱坞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高端的傲慢,不是俯视,不是低估,不是矮化,而是彻彻底底的无视。

  无视你的意愿,像上帝对待子民一样,把所有的赋予视做恩赐。

  艾恩先生其实是一位很有涵养的绅士,整个会面过程中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言辞得体的态度。

  陈一鸣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体会到发自内心的欣赏与认可,他对电影和主创的赞誉不止限于商务客套。

  不过谈到合作提及利益,艾恩隐藏在笑意背后的高高在上,就一下子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可能他本来也没打算掩饰。

  斯坦兄弟影业是运作奥斯卡奖项的高手,历年来没少借机与华国电影人打交道,因此摆出来的条件就讲究一个对症下药。

  奥斯卡外语片是错过了,但陈导有没有兴趣参与《魔都假日》的改编呢?奥斯卡改编剧本奖的小金人,华人还从未染指过呦!

  敲开好莱坞的大门之后,受邀担任好莱坞大片的导演自然顺理成章,斯坦兄弟明年就有一个华坚合拍的项目,陈导不考虑一下吗?

  斯坦兄弟影业是坚果最擅长发行海外电影的公司,可以保证《魔都假日》映期登陆2000家影院,陈导不想成为坚果开画影院数最高的华国导演吗?
  如果说二查子是以情动之,那么艾恩就是以利诱之。

  要不是申芃菲和陈一鸣讲过斯坦两兄弟是什么货色,换个华国导演很可能当场就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