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壮小美两人眼看着陈一鸣就这样东推推西推推,把该他干的事情全给推了出去。
小美不服气地说道,“剧本呢,陈导你啥时候拿剧本出来,周三就要集体试镜了,总不能还用你现编的那几句台词吧?”
陈一鸣嘿嘿一笑,“这把我也学一回汪嘉伟老师,玩一把每天现编剧本的意识流。”
另外两人吓了一跳,啥玩意儿,时间这么紧,难度这么高,你还要整新活儿?
陈一鸣两手一摊,“特殊情况特殊处理,《1951》还就得这么拍。”
这一次他不能根据脑海里的想象来设计分镜,只有一个大概想法。
因为置景需要因地制宜,还要迁就摄影机的运动,具体怎么拍,必须要现场实地走几遍才知道。
筹备期的所有准备,不过是陈一鸣料敌从宽罢了,把能想到的、可能用得到的器材设备都预先调集到位,实拍时用哪个怎么用,都得视情况临时调整。
台词也是一样,一段长镜头具体多少句对话、多少时长,都需要实地走过试过才能最终决定,不是他现在凭空想象就行的。
他现在能拿出来的,只有角色的大致人设,年龄、籍贯、说什么方言,片中的大致情境,需要呈现的几种情绪。
其他的就看演员的个人底蕴了,牛逼的演员根据他给出的资料,能够极大地扩充丰富人物背景,然后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用几个镜头、几句台词就把人物立住。
所以这部戏的所有演员,试镜要试的都不是演技,而是演员本身的特质,或者说感觉。
陈一鸣交待小美,务必督促魔影厂的道具车间,周二下班前一定要把试镜演员的戏服搞定,周三的试镜全靠这批衣服。
到时候要是服装不够或者不合身,那试镜就彻底搞砸了。
陈一鸣噼里啪啦一通输出,把自己偷懒(不是)的理由绕地球一圈解释了一遍,然后就扔下大壮小美闪人了。
既然铂爵这边一片热火朝天的工作氛围,前期各项工作也都在有序推进,那他这个导演就可以专心想一些形而上的东西了。
比如说,如何用一套成熟的话术,说服那几位戏骨级的演员,按照他对电影的设想来塑造人物。
俗话说世间最难的就是改变人的思想,而陈一鸣要干的偏偏就是这件事。
……
周三早上7点,陈一鸣就来到了铂爵传媒。
走进三楼面积最大的会议室,里面已经按照陈一鸣的要求做好了布置,会议桌被横着推到一面墙前面,中间空出一大片空地。
摄影机已经架好,客串摄影师的祥瑞也到了。
二楼的小办公室也清理出来,专门用于演员更衣和化妆。
陈一鸣不仅准备了特意做旧的服装,也准备了特效化妆师,甚至相应的服饰道具都加急赶制了一批。
今天一整天都用来试镜第一主角以外的几位主要演员,时间绰绰有余。
约好的8点30分,几位演员先后抵达,没有一个人迟到。
开门大吉!
饰演团长的侯永年纪最长、辈分最大、戏份最少,特效妆更是几乎没有,顺理成章地第一个试镜。
侯永1967年出生,今年43岁,苏省人,本省戏剧学校毕业之后考入东部军区前线文工团,前年被选入合并重组的总政军艺团,是一个军龄20年的老兵。
他算是华国影视剧中的军人专业户了,横着数从将军到小兵,纵着看从民国到当代,什么军装都穿过,什么阵仗都见过。
主角配角他都演过,业内评价和观众口碑也很不错,但怪就怪在总是红不起来,一直在一线二线之间晃荡着。
他长了一张容长脸,脸颊瘦削,法令纹很深,两只耳朵略有些招风,粗看细看都不是帅哥那一挂的。
身高177,体重135,配上故意做大半号、洗得略显发白的志愿军夏季军装,显得整个人又瘦又干巴。
其实侯老师演惯了军人,身体保持得非常好,看着瘦只是不挂肉而已,他的肌肉也很结实,小腹更是波平如镜不带一丝肚腩。
但在《1951》里的团长是一个连续煎熬了十几个昼夜的操心人,掉秤、憔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试镜当然可以借助化妆、服装等技术手段体现,实拍就要看侯老师的敬业程度了。
问好寒暄过后,试镜正式开始。
角色形象很贴合,演技更是无需担心,陈一鸣主要是与侯老师交流双方的创作理念。 为什么一说电影的主创团队,都知道包括导演、编剧和演员?
就是因为从剧本到分镜再到画面,其实要经过三次主观创作,没有演员的精准诠释让剧本主旨落地,导演想得再好再花哨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陈一鸣问道,“侯老师,资料想必伱都看过的,你试镜的角色是14团团长,给传令兵布置穿越封锁线向前沿阵地传达撤退命令的任务。
与你搭戏的包括传令二人组,其中通信参谋与团长很熟,而传令兵团长是初见,对话之外,这场戏还有与团政委的眼神交流。
大概内容就是这些。
我想问的是,你是如何看待团长这道撤退命令的?”
以板正的军人坐姿坐在陈一鸣对面,看得出,侯老师的态度很职业,对这次试镜也很重视。
侯永声音洪亮地回答道,“按照战史中天马山战役的经过,14团担负的第一阶段战斗,主峰阵地是没有丢失的,9连的8位勇士一直守到援军抵达。
弃守天马山,已经是阻击作战第二阶段,友军替下14团接防之后了。
坦白地讲,我认为电影的这个改动对14团是不公平的,如果我是团长,不会允许这种亏损集体荣誉的原创情节出现。”
侯永的回答俨然是质问,显然已经把自己彻底代入到了14团团长的设定里。
质问很犀利,陈一鸣感到的却是庆幸。
还好他想的多一些,事先就想过自己这个导演与演员之间存在的理念错位。
这个问题越早暴露越好!
陈一鸣继续提问,“侯老师,我们假设,14团团长确实发布了这道提前撤退的命令,你觉得他会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侯永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才说道。
“军学我不在行,不过以我演军旅戏的经验来看,我军建军伊始就确立了运动战、歼灭战的作战方针,不惜一切代价死守一地的命令,只会用在关系战役全局的紧要关头。
结合天马山战役的实际情况,我认为提前撤退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掩护任务已经达成,牺牲不再那么必要。”
陈一鸣笑着赞同,“谁说侯老师不懂军事的,这一点你的回答,与战史专家的说法完全一致。事实上第二阶段弃守天马山,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侯老师,既然我们在撤退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我想我可以继续往下问了。
对于9连的命运,之前你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十死无生。
现在9连与团部失联已经超过40个小时,你又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对于参谋和传令兵来说,同样十死无生。
你怎么看待自己的后一个决定呢?”
陈一鸣的问题一下子问住了侯永。
他突然发现,自己穿了二十年军装,演了十几年军人,却几乎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
类似的情境他当然演过,指挥员派通信兵前往失联的前线阵地,传达死守待援的命令。
前线的官兵演绎“人在阵地在”的英勇与悲壮,他在后方诠释指挥官的谋略与决断。
牺牲?那是为了胜利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现在死守的命令变成了撤退,给他提出了一个触及他思考盲区的特殊情境。
按照陈一鸣的设计,9连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掩护任务,团长提前命令撤退,合情合理。
为了可能幸存的9连战友,不管敌军的封锁线多么严密,撤退的命令都不该有任何犹豫拖延。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他怎么把这段话说给亲历危险的参谋和传令兵听呢?或者说,他该怎么把这段话说给银幕前的观众听,该向观众传递怎样一种情绪呢?
悲壮?伤感?激动?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似乎都有些不对味道。
一时间,他竟有些词穷口拙的感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