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传令二人组走出掩蔽所,侯团长李政委下线杀青。

  内审会的时候,总政的审核组强烈要求加一个结尾,把侯李二人再拉出来,拍一个回撤部队与团首长胜利会师的场面。

  陈一鸣对此表示坚决抵制,时空二方面都不适合,跟电影整体氛围更是南辕北辙,完全是生拉硬拽狗尾续貂。

  争论到最后,终究还是陈一鸣让步妥协,接受了升华主题的正治正确,只是改了一下“升华”的手法。

  至于侯李两位老师,还是按照原剧本一场戏杀青吧,反复横跳实在太损格调了。

  祥瑞朗读着旁白,“护送”二人组顺着纵向交通壕越过连成片的防御阵地,一路向北爬上山脊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白水河。

  李明亮饰演的老兵在这里登场,这娃长了一张显老的脸,平时又是个穷操心的性格,妆化邋遢点能直接演刘东君的老子,所以这个有独立镜头的哨卡老兵,就定下来由他饰演。

  此刻他一反往日中气十足字正腔圆的话风,把台词读得慵懒无比,仿佛午睡刚起的呢喃。

  “老秦?怎么来了?”

  段一宁的台词也带着平级熟人之间的随意,闭眼听着的陈一鸣,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出个任务,上前边儿去。”

  李明亮似乎并不为之惊讶,语调不变地接道,“你身后的棒槌又是哪个?”

  “运输23团刚调过来的,之前在前边山头儿修过坑道,我带着搭把手指个道儿。”

  李明亮长吁一口气,“那你可不容易,昨儿个打我这儿送过河33个,就捞回来5个重伤的。”

  “能打中我的药子儿,坚果造不出来!”

  “那是,他们也就能炸炸鱼。”

  段一宁的语气突然转为严肃,“今天多少间隔?有机会吗?”

  李明亮相应提气跟上,“肯定不成,昨儿晚上都不成,你还想白天?”

  他指了指天上,“油挑子接班儿勤快地很,15分钟必定通一次场,准得我都不用掐表!”

  隔了好一会儿,段一宁再次开口,“木头,咱们走!”

  李明亮下一句话却是朝着刘东君说的,“后生,把这个水壶带上,上去了帮我给老金带个话。

  这次我承他的情,以后他儿子就是我儿子,我老婆就是孩儿他娘。”

  转场,切旁白,段一宁神色和状态逐渐低沉,而刘东君的话反而开始多起来。

  “首长,那人说的老金,就是咱们团长说的金副指导员吗?”

  “嗯呐。”

  “他们两个是熟人?”

  “嗯呐,一个村儿的。”

  “他拿着纸笔蹲那里,在搞啥子?”

  “记录对面炮击封锁和空中侦查的间隔。”

  “坚果咋打那么多炮呢,河边边明明啥子都么得。”

  “是啊,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坚果明明什么都不缺,伱说他们干嘛非得来这里跟咱们干仗?”

  “首长,这个我们指导员教过,我们来这里赶走侵略者,保家卫国。”

  “别叫我首长,叫我秦(一声)哥。”

  “我有亲哥,不过比我现在还小的时候就饿死了,叫你亲哥不太吉利。”

  “你小子哪里木头了,粘上毛比猴儿还精,一点儿亏也不吃。”

  “秦哥,那人做啥子给我个水壶,我这儿带着呢。”

  “背着吧,又不沉,就当是带个护身符。”

  “他做啥子要帮别人养孩子?”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闭嘴!听我口令,123,跑步前进!”

  祥瑞开始读转场旁白,陈一鸣睁开眼睛,目光却投向了并排坐着的李明亮和刘东君。

  从读台词的状态来看,两个学生演员都给出了水准以上的表演,值得一句夸奖。

  前者是稚嫩的学院派演法,一板一眼全是小品练习攒出来的行动模板。

  陈一鸣和老段几番调教的结果,也只是让他尽可能地展现松弛,但是轮廓感依旧若隐若现。

  说起来也有趣,华国三大表演学院,无不标榜自己是斯坦尼体系的传承。

  然而华国从三大毕业的科班演员,大多数入圈之后用的却是表现派的技法,掏出来的都是现成的套路,跟斯大师的体验派不能说一点儿边都不沾,只能说毫无关系。

  反倒是非三大出身的段一宁、侯永,属于标准的体验派技法,讲究体验式生活、沉浸式代入,把自己化为角色本人。

  陈一鸣很理解三大学院的苦衷,体验派耗时费力又考天赋,不适合当前浮躁的娱乐圈,而表现派的技法更容易理解和练习,学个三成应付小屏幕拍摄就完全够用。

  让学生自己选,表现派胜出毫无悬念。    幸好刘东君在读高中时就被陈一鸣薅了来,还没来得及进魔都戏剧学院“接受科班教育”。

  小刘同学现在称呼自己为段门大弟子,修炼的是“段氏体验派”。

  老段一部戏一个演法纯属天赋异禀,严格意义上跟斯坦尼体系也有些差异,同一个场景,侯永与他的演法内在驱动多半不一样,而且争论起来还各有各的理。

  刘东君跟着老段别的不说,松弛感学得颇见心得,虽然跟师傅对戏的时候明显处于下把,但是松弛感并没有丝毫变形,这就很难得。

  很多演员甚至部分中年戏骨,也能做得到表演松弛,但是只限于自身处于上把的时候,一旦节奏被带走或是气场被压制,从心态到表现照样会紧绷进而变形。

  只能说小刘同学在起步阶段遇到了一个好师傅,别管加入科班之后前路如何,这种随时随地的松弛感千金难换,刘东君可以受益一辈子。

  在陈一鸣浮想联翩的时候,祥瑞已经交待完过场剧情,传令二人组在589高地一侧的山坳,惊愕地目睹了一片升腾而起的耀目火光与黑色烟尘。

  刘东君:“秦哥,前头着火了,咱们还要往前走吗?”

  段一宁:“当然,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刘东君:“啥子东西搞得?都烧破天啦。”

  段一宁:“凝固汽油弹,不知道阵地上怎么样了,加快速度。”

  祥瑞读着旁白,“跟着一个哨兵,两人来到山腰处的一个半露天掩体,见到了阵地指挥员张连长。”

  张毅右手比出一个六,搁在耳边模拟讲电话,语气无比严厉。

  “你嚎什么丧,我问你伤亡了吗,我问的是,炮怎么样了?

  什么?炮弹只抢出来一半?怎么搞的?跟你说过多少遍,炮弹深埋,分散存放,怎么会损失这么大的?
  苟大脑袋,我要毙了你!”

  说了个“啪”的拟声词作势摔上电话,张毅转过头看向段一宁,不阴不阳地读台词。

  “秦参谋,怎么来589了,我们这儿电台、电话都好着。”

  “借条路,过河!”

  “我这里没路,好走不送。”

  “我有团长的命令,张连长,请你配合。”

  “过河?你晓不晓得,昨天半夜2连一个排搁我这儿摸黑过河,全被打死在河里,尸体我捞到现在才捞回一半!”

  “我有团长的命令,过河去天马山传令,请你配合!”

  “昨晚我丢了一个班,报销了一门机关炮,今天又挨了两轮炸弹。

  现在你和我说,你要白天大摇大摆过河?
  怎么过,飞吗?”

  “那是我的事,麻烦张连长派人带个路。”

  张毅紧紧地绷着脸,死死地盯着段一宁,良久,他突然咧嘴笑了出来。

  “行!你们敢过,我就敢送。”

  桑平客串的通信员适时插话,“报告!连长,火已经压灭了,二排的防炮洞给烧塌了,5人受伤,6班的副班长……”

  张毅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死死盯着桑平,急躁地喊着,“樊钢怎么了,说话!”

  桑平垂着头压着嗓子小声回答,“牺牲了。”

  张毅“砰”地踢了一脚椅子腿,狂喘着粗气不知道该把气往哪里撒。

  “又一个!我草他娘的坚果耗子,你去,给我把苟大脑袋喊来,老子轰死它个妈卖批的油挑子!”

  命令刚出口,他的声音又陡然低沉下来,“站住!前令撤销。

  去跑步通知苟排长,把机关炮和炮弹给我藏严实喽,再出纰漏,我把他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接着他转向刘东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兄弟,看什么呐?眼都直了。”

  刘东君没被张毅剧烈的节奏变化带跑偏,依旧木木地说道,“看那个,这种纸我没见过,上面印的就是坚果字吗?”

  张毅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下脑袋,“看我,忘了招待客人了,来拆了尝尝,上礼拜缴获的坚果饼干。

  依我说,跟咱们后方送上来的差逑不多,我琢磨着,坚果啊,也不比咱华国强多少!”

  段一宁开口打断,“张连长,不用了,我们随身带了干粮。这饼干你收好,坚果的压缩饼干确实比咱们华国的扛饿,你们人多,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张毅:“屁的不时之需,不吃就拿上,你都说了顶饿么,前面更需要。”

  段一宁继续推辞,“张连长,这小子论吃就是个无底洞,带多少都不够他造的,给他尝尝味儿就行了,剩下的你还是收起来吧。”

  张毅:“能吃好,能吃是福气。小兄弟,来把这几包都揣上。

  路上要是遇见敌人,拿一块含嘴里,就不怕出声暴露了。

  听说书先生讲,这叫衔枚疾走,正好应景。

  走吧,咱们出发,我送你们去河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