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会议室变成了张毅和段一宁的话剧戏台,两个人话赶话地一路拌着嘴,时长是5分30秒,分毫不差。

  显然,这段戏两人私下里已经对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全程无需看剧本,张嘴就来。

  张连长这个角色,其实是整部电影里变动最大的。

  第一版分镜稿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个角色。

  在陈一鸣最初的设计里,传令二人组的第一步,就是强闯炮火封锁区。

  这已经是半岛战争题材影片的“固定”桥段,来自于他前世的记忆惯性,也是华国观众的共同认知。

  可以作为核心段落,彰显我军战士的牺牲与无畏,比如《上甘岭》。

  可以作为人物侧写,体现角色的性格与特质,比如《特级英雄黄继光》。

  也可以作为章节亮点,刻画指挥员的机智与果决,比如《能文能武李延年》。

  坚果越是穷凶极恶弹如雨下,我军越是迎难而上不畏艰险。

  一个个人为制造出来的炮火封锁区,正是德胜大大“钢少气多”不惧怕“钢多气少”这一卓越论断的集中体现,自然会被相关影视剧的重点刻画。

  陈一鸣作为一个裁缝导演,最初会想到“借鉴”《李延年》,拍一场“智过封锁区”的戏码引领全片,自然是顺理成章的。

  不过在咨询过沙教授,特别是深入研究半岛战争机动防御阶段的实际情况之后,他就知道,魔改不是乱编,这场戏还真的借鉴不得。

  之所以说机动防御阶段最艰难最凶险,就是因为那段时间是我军后勤最困难联合军火力最猛烈的阶段,我军人力、火力、后勤全方位地悬殊落后于联合军。

  那三部电影,选取的都是敌我阵线稳定之后的阵地攻防阶段,我军的装备和后勤已经得到显著改善。

  表现在电影里,就是《李延年》里的烈士遗体,是有白布覆盖的。

  而天马山战役则是机动战与阵地战的衔接时段,其时大毛尚未下场,我军消耗严重,后勤补给困难,李玉成的境况比之《李延年》要恶劣十倍百倍。

  不要说裹尸布,连绷带都没得用,缺粮缺水缺枪缺弹,就没有不缺的。

  更严重的是,主力后撤之后急需整理,国内增援抵达尚需时日,担负起一线防御任务的,其实只是少部分部队。

  这部分部队,为了分散联合军的优势地空火力,又不得不把部队拆散,一个连一个排地分兵把守添油投入。

  所以实际上当时顶在一线的我军师、团级单位,不仅缺物资还缺人,而且是极度缺人。

  如果像《上甘岭》那样顶着封锁区的炮火前仆后继地往一线补人,很可能打不到三天,整个团就没人可补了。

  而在实际堪景之后,沙教授也指出,外景的实际地形不适合编排硬闯封锁区的桥段,在炮火封锁之下渡河,半途减员实在太大,补不起的。

  即便如此,陈一鸣还是在台词里侧面透露,“试着闯过但没能成功”,算是照顾观众的观影惯性。

  反复“丈量”外景地形之后,大家都盯上了白水河东南方向的589高地,决定走下游绕过封锁区,这才会有守军指挥官张连长这个角色。

  当时主要演员的试镜已经结束,陈一鸣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就打算干脆安排个学生顶替一下。

  然后沙教授又提出“给渡河戏上上强度”,争论之下陈一鸣想到了拍飞机的想法。

  既然预算允许,干嘛不上几个大家伙呢,坦克受限于视角不太好表现细节,那就干脆整飞机。

  众人由此继续推导下去,却发现骑虎难下了,飞机这个大杀器,上场容易下场难。

  白水河连同河两岸滩头50多米宽,传令二人组一身披挂,涉渡过河最快也要十几分钟。

  电影设定的阴天白天环境下,飞行员发现河里的两个人之后,时间足够他来回通场五六次,大口径机炮和机枪弹沾到死擦到伤,他得多眼瘸才能把两个人全须全尾地放过河去?

  陈一鸣又不能学拍摄《金刚川》的某大导,把放弃轰炸解释为飞行员良心发现,就算他想这么干,《1951》的视角也切不到坚果飞行员身上。

  讨论来讨论去,陈一鸣只能继续给张连长这个角色加戏,把两人成功过河的原因,归结为589高地的机关炮掩护。

  这就叫撒下一个谎言,需要后续一连串谎言来弥补。

  逻辑上总算是圆过去了,结果就是张连长已经成为仅次于石磊的第二配角,戏份比侯永、张宇和毛豆都要多。

  再用学生演就拔苗助长了,演技最成熟的李明亮都很难担下来。

  幸好内审会过后总政推荐了张毅,否则陈一鸣还得紧急邀请其他成名演员火线加盟。

  ……

  祥瑞简单两句旁白,把过河的部分直接跳过,张毅功成身退,接下来该毛豆上场了。

  两组人相遇的桥段陈一鸣做了精心编排,显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戏剧性拉满。

  在589主动暴露的机关炮掩护下,木秦二人艰难地爬上河岸越过滩头,一头扎进树林。

  “秦哥你看,又来了两架油挑子!飞得好低。”

  “这是坚果飞机来报复了,只要发现咱们的炮,不反复炸上几遍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扔了个东西下来,是你说的啥子汽油弹吗?”

  “是重型航弹,别看了,张连长既然选择开炮,肯定心里有数,油挑子炸不着他。”

  “恩,保准的。”

  “整理好了就出发,我们还有1个小时。”

  段一宁的语气突然转为急促,“等等,你看这里。”

  “树根儿上刻着有字,这字班长教过我,是大。”

  段一宁的喃喃道,“不是大,是倒过来的八一,这是咱们人留下的记号。”

  “附近有自己人?”

  “恩,伱看这个大字是斜着的,那一横一边长一边短,就是在指示方向。咱们跟上去看看。”

  “秦哥,任务怎么办?”

  “不耽搁,咱们对这边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能遇到一个战友最好不过。”

  祥瑞以旁白的方式,将接下来的一长段潜行戏全部跳过,直到木秦二人与毛豆相遇。

  “咳咳,缓缓手,俺是自个儿人。”

  二人组依旧是段一宁率先开口,声音冷硬无比,“姓名,番号。”

  “俺是14团2营6连2排4班战士,刘四喜,真是自个儿人。”

  “你说是就是?你们营长叫什么?”

  “我不到哇,我没见过营长。”

  “你们连长叫什么?”

  “只知道俺们班长老高老高地叫,高什么我就不到了。”

  “你们班长叫什么,这总该知道了吧?”

  “俺知道俺知道,李打井,打人的打,井水的井。”

  段一宁的语气稍有缓和,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戴着骑1师的钢盔?”

  毛豆也适时减少语气里的惊慌,表现出些许平静。

  “头晚上我跟着班长摸黑过河,结果半当央就被照明弹笼住了,枪子炮弹扫过来,大队就乱了营。我水性还中,潜下去游出半里地上的岸,上岸时就剩我自个儿了。

  我在岸边等了小半宿,再没旁人过来,我就在树根儿上留下个记号,然后自个儿往里摸。”

  段一宁的语气依旧保持警惕,“钢盔哪里来的,你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被俘虏过?”

  毛豆三分惊慌三分委屈四分怨气地回答,“往那个方向一直走,有棵笔笔直的树,树下有块新土,你挖开就知道了。”

  陈一鸣压着嗓子招呼刘东君,“木头,过来看住他。”

  毛豆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换了个拉家常的语气说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做啥到这里来?”

  段一宁适时插话,“木头别说话,只管看住他,我马上回来。”

  祥瑞用旁白带过这一段毛豆的单人“动作戏”,衔接到段一宁直接返回。

  “刘四喜同志,之前多有冒犯,我是团部通信参谋秦志亮,他是通信员木小林,我们两个奉命前往天马山阵地传达命令。”

  毛豆的声音也严肃起来,“首长好,俺们昨晚上过河也是为了增援天马山,出发时一个排,现在只剩下俺自个儿了。”

  “刘四喜,现在你暂时由我指挥。对于周边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这顶钢盔的原主儿,是巡逻队里掉队解手的,当时他们打西边过来,到山脚之后转向朝北走,所以俺估计北边应该有敌人的营地。

  另外,昨晚上岸之后,俺听到过爆炸声,声儿比枪榴弹和手榴弹都要闷,我估计附近应该埋了地雷,所以我摸到这里都是走的树根儿。”

  “好,刘四喜你带路,我们先去你打埋伏的地方。”

  毛豆这个角色,同样经过了多次修改,人设的变化也不小。

  按照陈一鸣最初的设计,这是一个我军精英侦查员的形象,机警、冷静、强悍、果决,是几个“陪跑者”中最具强者气质的那个。

  编排上则把现在的版本正好倒过来,老段演的参谋才是被制住、被审问的倒霉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