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困难的一段戏拍完,陈一鸣如释重负。
一部电影的镜头,如果让导演自己来划分,那就只有两种。
一种是听天由命的,一种是尽在掌握的。
前者的极致案例,就是前世《大决战》第一部的黄河解冻镜头。
外景纯天然的纪录式镜头,能不能抓到全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八一厂的一个摄影组驾车在黄河解冻期从上游拍到中游,第一年没成第二年继续,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才把这个镜头完成。
后者相对而言就要容易得多,只要时间、预算、演员档期允许,一遍遍地拍呗,拍个几十上百遍总能挑出合适的。
导演干久了一般都有点反人类倾向,这么说不带贬义,是完全中性的描述。
意思就是拍摄期间拿人不当人,权当是工具,不仅拿演员和幕后不当人,拿自己也不当人。
当然,听天由命也好,尽在掌握也好,都属于极左极右的理论状态,实际拍摄时的镜头基本都处于偏左或偏右的中间态。
按照这种拆分方法再来看《1951》的分镜,开场戏和飞机戏都是大幅偏左的,飞机戏相对而言还要更偏左一些。
虽然特效的大量添加让单个镜头都不是很长,但是天上的飞机太不可控,水中戏同样存在很多困难。
能够一天之内4次通场就搞定1/3的戏份,绝对是非常理想的进度。
因此回到驻地之后,陈一鸣特意让小美通知全组,明早延后2个小时出发,让大家多睡个回笼觉。
3至4月的晋北,云量适中,只要不是多到直接下雨,一天里总能抓到一些多云的时段。
因此剧组的作息也就比较固定,一大早赶到外景地,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抬头望天。
云来了就实拍,云走了就排练。
就算运气不好万里无云,早晨日出前和傍晚日落前的两个短暂时段,保底也能拍上两场。
随后的3天时间,云量都不算多,K-18总共飞了7次,剧组顺利拍完了剩余3场飞机出镜的戏份。
喷气机下场,榴弹炮登场。
依旧是郜叔帮忙联系的军方炮兵单位,杨晓光与沙教授两人跟进改装。
3月24日,陈一鸣带着一众剧组骨干,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坚果M2式105MM榴弹炮。
沿着470高地的东侧一直往北,登上一个小土丘,居高临下就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炮兵阵地,把土丘背后的凹地塞得满满当当。
18门火炮整齐地停驻在阵地上,卸去炮衣展开大架,炮管斜指天马山的方向。
每门炮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特别是两个大轮,底漆纯黑外圈纯白,跟油挑子身上的白五星一样,散发出莫名的米帝气息。
这么多门105榴弹炮,当然不可能是原装的,其实都是从北方兵工所拉过来的新炮。
我军自从患上火力不足恐惧症之后,火炮历来坚持又粗又长的装备路线,105口径早就不够看,目前只少量装备西部高原的山地部队。
单看火炮参数,现役的105MM山地轻型榴弹炮倒是可以勉强冒充一下老旧的坚果M2,大体上算是M2的轻微缩圈版本,放远了看大差不差。
问题在于这款牵引火炮用途有限,我军装备数量并不多,从西部军区费时费力地调过来实在是不值当。
于是郜叔就想到了这门炮的研发单位,北方兵工所。
摇人一问倒是巧了,他们刚好生产了一批AH-4型105MM山地榴,其实就是这门炮的外贸猴版。中东狗大户预订的,还没正式交货。
郜叔提了一嘴,兵工所无可无不可,这批外贸火炮的试射环节,就从兵工所的实验场挪到了晋北山区。
帝都军区派出一个炮营,一次拉出来18门炮,本周一抵达天马山以北的驻训场。
之后又花了2天时间,在沙教授的指点下,按照半岛战争坚果炮兵的操典,构筑炮阵地,设置掩护阵地。
炮阵地的选址,参考了坚果105炮的性能参数,以及坚果炮兵的作战习惯。选在这里,射程和射界都符合要求,而且周边地形也便于防守。
众人下了土丘,迫不及待地想要近距离感受一下“粗筒子”的魅力。
越过几个由沙袋堆叠构筑的机枪巢,大家走近凹地外围的第一门火炮。
然而近身再看,肃杀狰狞的初印象大幅消退。
毕竟是现代的模块化工艺,让火炮多少有些玩具积木的既视感,何况这批火炮刚下生产线,新得不带半分烟火气。 炮营战士们把阵地构筑得十分齐整,泥土被推到炮身前方,构成一道半弧形、半米高的土质胸墙。
炮弹箱子摞成一道矮墙,位于火炮的侧后方,零散的三箱炮弹已经打开,摆在胸墙外侧便于拿取。
陈一鸣摇了摇头,对沙教授和杨晓光说道,“太规矩了,二位也知道,那段时间我军攻坚火力贫弱,坚果炮兵非常骄狂,搞这么整齐可不符合坚果大兵的习性。
火炮可以摆得整齐些,这样取景的时候更加美观,不过阵地细节就不需要这么统一了。”
他蹲下来详细打量箱子里的炮弹,杨晓光介绍道,“只有这几个开了的箱子里有炮弹,其他都是空箱子,是我们拿来充数的。
带过来的都是空包弹,兵工所的专家确认,开炮时的硝烟和声响,与实弹区别不大。”
陈一鸣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数量不够,至少要保证10发以上的齐射,赶紧派人去兵工所采购,在现有基础上再翻个倍。”
一行人边走边看,逆时针绕了一圈,来到凹地的西南开口处。
遮蔽炮阵地的土丘延伸到这里来到最低点,与周边的低矮树丛和荒草合为一体。
杨晓光把厂里的两台老59车壳子拖了过来,正脸做了一番修饰冒充M26潘兴。
侧脸当然不能露,否则标准性的五对轮立马穿帮,沙教授据此对这一段的掩护阵地做了一番特别设计。
开口处堆土垒出一个2米高的双层支撑点,上层安放无后坐力炮和瞭望台,下层是机枪巢和射击垛口。
有了中间的庞然大物,两台“潘兴”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停放在阵地两侧,45度角炮口斜指,露出宽大的正脸。
段一宁、刘东君和保罗三人组已经在实地模拟,此时正在土丘的边缘试验初见炮阵地的视觉效果。
陈一鸣快步走过去,发现老段趴在土丘的反斜面,小刘在他身侧,保罗蹲在老段的正后方,双手一上一下比划出取景框,越过老段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炮阵地。
保罗见到陈一鸣过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段话。
祥瑞翻译道,“陈,土丘的高度比沙盘演示的要低很多,在隐蔽通过的前提下,主观视角很难覆盖全部火炮。
现在的跟镜不够跳跃,我觉得要更加锋利,或者把机位抬到最高囊括全景,或者把机位拉到最低凸显反差。”
桑老爷子也加入到匍匐取景的行列中,经过窜高伏地的一阵折腾后,他也同意保罗的意见。
“小陈,我们之前的拍摄方案确实有问题,过于平庸,对不住面前这18门火炮的大阵仗。”
陈一鸣听过之后不置可否,两个摄影师的建议更多的是出于画面效果的考虑,他应该听,却又不能全听。
这一段潜行通过坚果火炮阵地的戏份,在整部电影里主要起到两个作用。
其一是对电影前半段炮火封锁区的解释,正是因为敌人的火力无比凶猛,才不得不从上游绕道。
因此作为前段的呼应,放列的火炮一定要够多,炮火齐鸣的声势一定要够大。
其二是作为一幕关键侧写,与油挑子一同构成整部电影的背景色,那就是半岛战争中坚果一方压倒性的地空火力优势。
想要凸显出这两个作用,这场戏就不能用过往战争片的常规拍法,必须另辟蹊径。
关于战争片如何表现火炮,已经有很多经典作品做了示范。
比如《大决战》打锦州,航拍长镜头让上千门火炮一览无余。
或者《遥远的桥》,第一次把战争中的徐进弹幕复现到大屏幕上。
这两种拍法,充分体现了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的粗犷美学,与战争之神的性格相得益彰。
前一种重点刻画火炮齐鸣,后一种重点刻画爆炸效果,在陈一鸣印象里,已经是战争片中表现火炮的极致。
可惜的是,这两种《1951》全都借鉴不得。
陈一鸣不能为了画面效果枉顾战争规律,段刘二人是潜越敌境,视角天然受限。
在敌人重兵环伺的情况下,大模大样地居高临下观察,是嫌暴露得不够快吗?
他把前世看过的战争片一部一部地过筛子,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镜头可供效仿。
保罗和桑平在土丘上爬上爬下,忙活半天一回头,发现陈一鸣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都很奇怪。
祥瑞跑到陈一鸣身前一声大喊,“一鸣,别发呆了,都等你拿主意呢!”
陈一鸣被吓了一跳,醒过神儿来之后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自地喃喃道,“这回还真是没得抄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