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秒懂。

  林萧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当导演的,既要放得开权,又要拿得住攥儿。

  那么自己做得到吗?

  或者说,建组至今自己做到了吗?
  陈一鸣稍作评估就把这茬丢开了,自省和总结完全可以等到电影下映再说。

  他也没有回答林萧的问话,而是坐回到监视器前,继续拉片看素材。

  仅就目前来说,这才是他最该干的事情。

  阴有时小雨的天气持续了两天,段一宁和刘东君也在泥巴地里爬足了两天。

  两人爬出了水平,爬出了经验,由于他们爬得太过熟练,陈一鸣不得不做出提醒。

  这片区域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实拍的时候千万猥琐一点,别跟逛自家小区似的。

  4月5日清明节,天气终于放晴。

  剧组依旧起大早赶到外景地,隔着土丘的炮阵地同样一片喧嚣,两边都在加紧进行作业准备。

  地面尚未干透,只能继续演练。

  半天暴晒之后,吃过中饭又排了一遍,老段发现身上开始挂土了。

  可惜头顶一片云都没有,摄影机的影子明晃晃地打在演员身上,还是不能拍。

  大家只能继续等,希望借到太阳下山后的那片刻余晖,让今天不至于空手而回。

  一直等到下午4点45分,这场一波无数折的火炮戏终于正式开拍。

  炮营战士们这些天也给憋够呛,杨中校特意通知陈一鸣,拍摄过程中他们将全程实弹击发,而无需罗宝河在凹地里“放烟花”。

  陈一鸣当然求之不得,这样一来烟雾、炮声全部可以实时录制,不需要拖到后期做加特效。

  各部门准备就绪,祥瑞一声令下,土丘顶上一堵沙袋墙后面,扣着一顶坚果老式军盔的杨晓光扣下勃朗宁BAR1918的扳机。

  剧组使用的武器装备中,除了那两台59车壳子,大概只有这挺机枪是纯纯真货。

  距离段一宁身前十几米的树丛,枝叶噼里啪啦地纷飞掉落,稍粗一些的树干,被打得树皮四溅。

  机枪打的是空包弹,至于树丛的惨相,当然是罗宝河的杰作。

  段刘二人与身后的追身镜头配合默契,枪声一响,两人当即卧倒在地,镜头延续段一宁的朝向,罩住前方被扫射的树丛。

  用一个空镜预埋下剪辑点之后,拖后的段一宁把背上的芝加哥打字机顺到身前,然后稍微抬起上半身快速匍匐前进,在下方重新入镜连上动作逻辑。

  随着段一宁逐渐靠近刘东君,镜头下降到几乎与地面相接,同时顺时针转动九十度,一边转一边匀速推镜,推开镜头前的野草,给到两人近景侧颜大特写。

  段一宁朝刘东君做了单手下压的动作,开始慢慢拧身抬头,用身体动作表明他要观察形势。

  镜头继续顺时针转动,以与段一宁相同的速率再转九十度,给到他正面的特写。

  监视器内,老段绑着草圈伪装的军帽刚刚冒出一个顶,土丘另一侧突然传来“吭、吭”的闷响。

  段一宁迅速趴低,电控底座顺势提升高度,带动镜头九十度垂直向下。

  大量的排练,让段刘二人与摄影机配合得无比丝滑,完全没有犯错误。

  但是监视器前的陈一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是段一宁的挺身观察稍显突兀。

  高处是致命的机枪火力,段一宁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暴露,在没有后续枪声的情况下,贸然以高姿态观察高处的敌人,似乎有些过于鲁莽了。

  陈一鸣在笔记本里记了一笔,这里需要增加一个互动补上逻辑漏洞。

  随后的一大段长镜头,就是段刘两人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两天时间的结晶。

  土丘另一侧的18门火炮分为6组,间隔15秒依次开火。

  段一宁抓住规律之后,每次炮声传来就快速爬上一段,借助草丛和矮树的掩护,往远离火炮的方向移动。

  两人的行进路线当然是提前设计过的,大致是很多个Z字前后连接的折线运动,这样在圆盘上绕圈移动的摄影机,就可以一直保持在两人的头顶正上方。

  炮声响过两轮之后,两人逐渐靠近土丘尽头的地垄,突前的段一宁趴在不高的土坡外侧,慢慢调整身体姿态,从卧姿变为跪姿。

  镜头以同样的速率,逐渐降低机位,来到段一宁的越肩视角。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扭头观察,段一宁慢慢把头探出地垄,在他肩膀后面的镜头也慢慢摇镜,一点点地为观众展示出炮群警戒阵地的全貌。

  两辆潘兴坦克侧对着镜头,正对着地垄西侧的凹地开口,伸展着自己长长的炮管,坦克中间则是双层火力点,二层的3门无后坐力炮同样炮口森森。

  段一宁光速缩头,第二次把镜头留在了原地。

  这是第二个隐蔽剪辑点,保罗扛着F35B摄影机上场,原景空镜无缝替换下控制键盘操控的F35。

  接到保罗的信号之后,段一宁调皮地再次一探一缩,保罗同步一记拿手的甩镜,控制着镜头与段一宁一起缩回地垄后面。

  炮声再次响起,段一宁朝刘东君挥了挥手,重新恢复卧姿爬离地垄,借助草丛的掩护向西南方向移动。    保罗则操作摄影机移镜罩住身位靠后的刘东君,将两个人都纳入取景框,同时慢慢向摄影地沟移动。

  这又是一次心分三用的高端操作,幸好移动距离并不长,也不像开场戏那样有火苗干扰。

  段刘二人就这样贴着地沟匍匐前进,刘东君腮帮子旁边就是明晃晃的镜头。

  摄影机的视角逐渐转过地垄,之前被挡住的火炮渐渐露出阵容,一根接一根的炮管进入取景框,直到连成一整片炮管丛林,充满两人身体上方的大部分画面。

  两人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移动速度,一边做好暗下里准备,直到身后传来连成一片的轰鸣。

  18门火炮同时发射,喷发出来的炮口焰和剧烈膨胀的硝烟,在低视角下更显暴烈。

  镜头甚至记录下了两人身下地面的震动。

  当然,保罗和他肩上的摄影机也在哆嗦,他同样在影响范围之内。

  段刘二人极力控制住身体,按照事先的排练一脸震惊地扭头回看。

  段一宁惊愕过后很快恢复过来继续爬行,逐渐离开了取景框,而刘东君则彻底变成了木头,趴在地上拧着头,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呆滞在原地。

  等待片刻之后,段一宁原地掉了个头再次爬回来,与刘东君头对头。

  老段给了面前拧着的脖子一个脖溜子,刘东君这才入梦方醒。

  齐射扬起的硝烟这时慢慢降向地面,传令二人组以此为掩护,加快了匍匐前进的速度。

  身后的火炮恢复了3门齐射的固有频率,二人一镜头在15秒一声“吭”的炮声伴奏下,逐渐远离火炮阵地。

  摄影沟到达尽头,那里是路平手植的一棵矮树。

  两人此时的身位已经从前后变为并排,老段率先挺身而起,在摄影沟的一侧扑到树后,然后慢慢地靠着树干蹲了下来。

  依然是前后景分割的切镜手法,刘东君趴在原地不动,摄影二助和三助上前固定场景。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一镜必然又是一次排练,因为此时天色接近大黑,时间线与剧情无法对应,这个素材已经事实上废掉了。

  尽管如此,几个助手还是很认真地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陈一鸣看了下手表,二合一的长镜头不过7分半钟,现在还不到5点,今天的夜晚来得出乎预料地早啊。

  他越过土丘找到杨中校,对炮营官兵的大力配合表示感谢,同时又不好意思地表示,明天一大早还得再拍一次。

  杨中校依然是笑眯眯的和善态度,很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众人收拾完设备正式返程时,已经快到8点,回到驻地时更是过了10点。

  没办法,天黑走土路实在是快不起来。

  陈一鸣到驻地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直奔马大制片的营房。

  人未到声先到,“大壮,赶紧帮忙找两个地道的坚果腔来。”

  冲进屋里才发现,房间里没人。

  等他出门回到走廊,大壮的脑袋刚好从隔壁房间里探出来,“铁柱,这里,找我干嘛?”

  陈一鸣快步进了隔壁屋,入眼就是一桌子的扑克牌,桌边还坐着两个人,正是另外两个制片人留下的助理。

  合着3个人正打牌呢。

  “大壮,明天的戏需要坚果口音的配音演员出镜,一定要是地道的外国人腔调,能带上点儿坚果的地方口音更好。”

  大壮傻眼了,抬手一看表,差5分10点半,这深更半夜的还是在山沟的军营里,怎么找人?

  马公子一转头看到两个助理,立时想起了两个落跑的制片人,于是直接向两个牌搭子,特别是金盾制片人的助手提要求。

  晋北靠近帝都,金盾作为地头蛇,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找来合适的配音演员。

  没想到在听陈一鸣解释过原由之后,金盾的那个于姓助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了。

  他直接说了一通坚果话,而且是变换了两种口音说出同一段话。

  陈一鸣只是大学六级水准,听力口语更是渣渣,但是于助理的坚果话说得很慢,因此还是能够了解大概的意思。

  更关键的是,两种口音的区别非常明显,虽然陈一鸣并不知道这两种各自是哪里的口音。

  陈一鸣和马云腾都傻了,这实在是太过玄幻。

  一个突发需求,结果一个平日里存在感极低的人恰到好处地跳出来跟你说,“没错,你要找的正是在下。”

  陈一鸣心说,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客,随身并没有带挂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