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的灯光再度亮起,《永志不忘》的歌声悠扬唱响。
刘东君一眼不眨地盯着大荧幕,内心有一种骄傲、羞窘、怪异、窃喜等等情绪相互交织的极端复杂的感觉。
第一次看到自己在电影中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木小林是自己演出来的,与监视器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只有到片尾部分,看到真正的自己出镜时,才让他找到一点点熟悉的味道。
主题曲已经进入第二段,放映厅里却有些过于安静,他悄悄地转头看向左侧。
挨着他坐的老妈正在抹眼泪,不过脸上的表情是笑着的。
老爸的姿态则有些怪异,双眼望天不知道在天花板上找什么,注意到刘东君的目光,刚看过来就触电似的扭过头去。
小刘同学心说,爸你就别遮掩了,都看见你的红眼圈了。
本以为自己演的不错,原来演的这么不错,把爸妈都给看破防了。
极力按捺住内心的小雀跃,刘东君扭头看向右侧,这一边坐着的是他师傅段一宁。
老段抿着嘴同样没有说话,木呆呆地盯着演职员表,就好像在里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刘东君微微挺身,拧着脑袋东张西望,发现放映厅里的观众都跟父母和师傅差不多,都在座位上“打坐参禅”。
直到在他前两排的居中位置,响起一个人的掌声,才终于打破放映厅内的“肃穆”氛围。
掌声从一个人到几个人,很快连成片,汇成团。
刘东君也激动地双手连拍加入其中,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有资格作为剧组的一份子,担负进而享受这些掌声。
他甚至陷入了某种憧憬,期待着在电影正式上映之后,也能获得跟今天一样的待遇。
掌声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停歇下来,好比结界被打破一般,放映厅在下一刻恢复到了电影放映之前的节奏,众人三三两两地聚集成团,默契地等待着轮流与核心人物会面。
华纳大中华区的内容总监布莱文-拉特纳正是那个领头鼓掌的人,现在跟陈一鸣与马云腾的交流,他同样冲在最前面。
布莱文个子高大、身材健硕,一头灰白色的短发,标准的坚果精英白男形象。
申芃菲给两兄弟做过科普,布莱文是华纳中国的上一级高层,虽然挂着内容总监的头衔,但是由于华纳大中华区的总裁常驻东南亚和南亚,实际上布莱文才是华国地区的最高负责人。
由此也可以看出,华纳兄弟对陈一鸣的关注和看好。
布莱文的华文说的不错,言语措辞带着一点翻译腔,配合他的优雅举止,绅士范儿十足。
“陈,请允许我提前向你表达祝贺,伱又一次取得了成功,《1951》将是一部留名影史的杰作。”
陈一鸣一边与对方握手,一边微笑点头逊谢,“感谢您的夸奖,这是我的荣幸,也是《1951》全体制作人员的荣幸。”
认识之后,布莱文就随意了不少,说话也更加直接,也许这就是老外的行事风格吧。
“陈,《魔都假日》是一次伟大的双赢,你是华国难得具有国际视野的优秀导演,我们华纳很愿意延续与你的良好合作关系。
可能是知道身后有一大帮人在排队,布莱文选择了单刀直入。
“《1951》的海外发行事宜,华纳兄弟仍然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1951》将是明年奥斯卡奖项的有力竞争者,我们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你完全可以信任。”
陈一鸣附和着他的话点头不止,但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表态,而是伸出右手向一侧虚引。
“布莱文,我个人十分期待与华纳兄弟的进一步合作,具体的发行事务,你可以与我身边的杰克详细谈谈,我想你们应该是老朋友了。”
布莱文未达目的不以为忤,颇为老练地哈哈一笑将话题带过,“当然,杰克是我的好兄弟,昨天我们还一起去了衡山路的酒吧。”
大壮丝滑地插入进来,引着布莱文走到旁边。
随后过来的是众多院线代表,打头的是认识已久的老熟人,巩义凡和张里立,魔影旗下两大院线,联合院线和新影联的看片经理。
老巩依旧是一副弥勒佛自来熟的样子,一开口就是喜庆的拜年话。
“我从来不怀疑陈导的魄力和锐气,当初圈里刚知道你要拍一镜到底的时候,都说不可能、办不到,只有我说肯定能行,结果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
听说要去戛纳参赛是吧?只要评委眼睛不瞎,拿奖肯定没问题!” 陈一鸣心说这胖子还算厚道,只说拿奖只字不提金棕榈,没把自己架起来挂墙上。
然而巩义凡拉踩同行抬高自己的行为犯了“众怒”,众经理立刻鼓噪着拆起台来。
跟张里立并排站着的一个瘦瘦的眼镜男接口道,“说到老巩的眼光,我得出头做个见证,当时我正好在场,他的话我听得真真儿的。”
承接话题并拉住众人注意力之后,眼镜男才笑着抖出包袱,“院线圈子里有句名言,老巩反着押,陆家嘴安家。
老巩提到陈导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嘲当初《魔都假日》看走了眼,陈导我跟你说,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明灯都发话了,那还等什么,陈导的下一部作品必须SHOW HAND啊!
陈导,我敢说今天来看片会的同行,十个有八个都是因为老巩的缘故慕名而来,事实证明咱们巩老哥的眼光没得说,陈导确实是这个!”
一边说,眼镜男一边比划出一个大拇哥。
陈一鸣知道,眼镜男是大地院线的经理卫晋方,唐肖牛的前同事。
两人窝在一处时撕得花样百出,老唐跳槽之后光速握手言和,马云腾院线巡游第三轮的时候,穗城的行程就是卫晋方做地主,那时候两人好得跟两口子一样。
卫晋方用一个善意的玩笑打开话题,既拉近了与陈一鸣的距离,也没有真的得罪巩义凡,还给其他同行留下了说话余地,不愧是一流的外场人。
围过来的经理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七嘴八舌地送上赞美,有感动到流泪的,有震惊到呆滞的,有振奋到战栗的,夸得陈一鸣都快笑不动了。
一边堆笑一边还在心里犯嘀咕,你们是高贵的院线代表啊,用得着这么恭维一个导演么?
明明是导演要靠你们混饭吃,不是你们扒着导演求带飞,要扒也该去扒大壮那个魔影二代目啊,把我夸到天上去,有你们一分钱的好处吗?
作为一个穿越文抄公,陈一鸣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至今还是以一个工具人导演自居。
然而事实上,他的异军突起带给了华国电影圈极大的震动。
由于他的神秘主义画风(大雾),他本人对自身的认知,与外界对他的印象,存在一个天差地别的错位。
穿越至今,他一直都呆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合作班底要么是马云腾、伏瑞香这种铁哥们,要么是魔影厂、八一厂的扫地僧,全都是圈子里的无名之辈。
包括《1951》使用的演员,也都是有演技、没名气那一挂的,一个所谓的“票房保证”都没有。
这其实非常不符合新人入圈的惯例,知道你是魔影二代目的好兄弟,但是出了魔都一个码头都不拜,是不是太不把前辈们看在眼里了?
他出道以来只有四次公开露面,两次魔都晚报程昱的采访,一次六公主于蓝的采访,一次帝都电影学院的研讨会。
除了研讨会陈一鸣全程打酱油,同时也不方便外界做文章之外,其他三次采访给他带去的影响都算不上正面。
第一次接受程昱的采访,陈一鸣打着普通观众的旗号,臧否了一通名导吴克森,捎带手也把港城导演给一勺烩了,断言靠他们肯定打不开华国电影票房的天花板。
陈一鸣其实没说吴克森哪怕一句坏话,某种意义上还颇多赞赏,但是没卵用,那篇采访经过多轮转载、引用和标题党早已面无全非,成功帮陈一鸣在电影重镇港城拉了一大圈仇恨。
第二次接受程昱的采访,他是一个新人导演,好么又是一通胡说八道,又是母体又是子宫的。
在老辈电影人看来,创作态度非常不严肃,天然地负好感。
而在某些圈内前辈看来,这小年轻只谈自己,只字不提师承、借鉴、经验,好像一身本事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当然见报当天不会有什么影响,陈一鸣那时候还是小透明呢。
不过等到《魔都假日》刷奖、卖版权、票房过亿、华语电影全球冠军一路破纪录之后,那篇采访再被反复翻出来,看上去就会很碍眼。
第三次接受于蓝的采访,这回更夸张,整上主旋律了。
电影圈明明是个欺老不欺少的地方,偏偏又最讲论资排辈,就很割裂。
陈一鸣觉得自己是被赶鸭子上架,所以接受采访时很谦逊,闭口不谈宏大叙事,反复强调他要拍的只是一个小故事。
然而他不知道,在外界看来这件事简直离了大谱。
江湖上帝影与魔影双熊并立,也就意味着韩三爷的《建国大业》与陈一鸣的《1951》划等号。
再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等于韩三爷跟陈一鸣并列?
一个是帝影掌门人,一个是华国“第一导演”,某种意义上还真能彼此搭配,但是前辈高人们的心态彻底炸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