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式与往年一样,在可以容纳2000人的卢米埃尔放映厅举行。

  陈一鸣他们进去的时候,放映厅里已经基本坐满了,中央的大屏幕上同步直播着《1951》剧组的动向,老实说从另一个视角看自己的实况直播,还挺好玩的。

  参加开幕式的大部分都是电影圈的专业嘉宾,只有少部分普通观众,不过大家都很遵守戛纳一直以来的礼仪,起立鼓掌给开幕电影的主创送上自己的敬意。

  陈一鸣打头,一行五人一边朝着四处挥手,一边顶着噼里啪啦的闪光灯往第一排走。

  《1951》剧组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左侧。

  坐下没多久,大荧幕上给出了红毯上的最新实况,本届评审团的9位评委,在主席托尼-塔伦蒂诺的带领下,在台阶上站成一排,向场外观众致意。

  山呼海啸的呐喊和掌声,透过荧幕依旧令人目眩神迷。

  陈一鸣不由得心生感慨,这就是聚光灯下顶级的名利场啊,难怪那么多人孜孜以求、不顾一切地追逐。

  随着评审团在托尼的带领下步入放映厅,陈一鸣也加入到起立鼓掌的行列中。

  托尼一行人堪称朋友遍天下,一边走一边不断与两侧的嘉宾谈笑寒暄,因此场内的掌声持续了足有三分钟。

  好不容易等到评审团落座,陈一鸣屁股刚挨椅子,随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白人老头走上舞台,掌声再起。

  陈一鸣只好再一次起立鼓掌,一鼓又是一分多钟。

  听保罗解释,才知道这老头是戛纳电影节的艺术总监,蒂埃里-亨利。

  说起来陈一鸣正经要好好感谢这位老亨利,《1951》能成为开幕影片,全靠他一言而决。

  陈一鸣之前把这个好记在了托尼头上,属实是拜菩萨找错了庙门。

  亨利的演讲似乎很精彩,因为几次被现场的掌声和笑声打断,可惜陈一鸣他们完全听不懂。

  随后托尼率领其他8位评委上台,逐个自我介绍之后,托尼接过话筒开始吟唱。

  明明说的是不列颠话,口音强调却极其怪异,陈一鸣的大学六级水平完全HOLD不住,结果还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接近9点,评审团9人下台落座,头顶的灯光熄灭,终于到了放映环节。

  陈一鸣安下心来,总算可以补一觉了。

  让一个导演反复看他自己拍的电影,好比让一个作家反复读他自己写的小说,绝对是一种酷刑。

  从电影精剪开始,每次重看,陈一鸣都能找出不满意的新问题,令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一种悔恨交织的负面情绪中。

  就好像吵架吵完了,才在脑海里找到更犀利的反击台词,偏偏又没有机会施展,那感觉别提多憋闷了。

  所以《1951》的几次试映,陈一鸣都拿来补眠了,贯穿全片或大或小的炮击声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他早习惯了。

  可惜这一套应对在戛纳没用了,放映厅黑下来之后,陈一鸣刚把两臂揣起脑袋低下,就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惊起。

  他条件反射地一抬头,大荧幕上不过是戛纳电影节的LOGO而已,这有什么可鼓掌的?
  3秒钟之后LOGO结束,荧幕上打出魔影集团的LOGO,放映厅里又是一阵掌声。

  接下来,一个LOGO一轮掌声,不偏不倚童叟无欺。

  陈一鸣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电影节的惯例,用掌声向电影出品方致敬。

  而且陈一鸣已经分辨出来,每轮鼓掌都是有气氛组牵头的,跟华国春晚现场的领掌员差不多。

  按理说这是一个很好的传统,可惜这回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1951》。

  金盾影业的LOGO过去之后,大荧幕上出现了那只特效制作的松鼠,气氛组想当然地以为这又是一个公司LOGO,于是掌声再起。

  掌声随着松鼠的运动一直持续,嘉宾们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家公司LOGO展示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怎么还不结束?

  气氛组们硬着头皮继续加大力度,直到电影里炮击声响起,远处山脚的烟都腾起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知道电影已经开始,掌声才稀稀拉拉地有了停歇的迹象。

  下一刻,烟雾包裹着卡车呼啸而过,定格松鼠的“时间冻结”华丽登场。

  卢米埃尔放映厅的银幕是超规格的,尺寸和精度显著大过华国普通的放映厅,屏幕上硕大的松鼠纤毫毕现,连惊恐的小眼神儿都非常传神地刻画出来。

  尽管已经看过无数遍,陈一鸣依旧会为这个瞬间所激动,这是经他之手复现出来的“子弹时间”,虽然比起《黑客帝国》要晚上十年。

  影厅内响起小声的惊呼,本已零落的掌声因为观众自发加入的掌声再次放大。

  这一轮掌声时间不长,随着车门被带上的声音传来,放映厅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氛围。

  陈一鸣这才再次互揣双手,靠上舒适的椅背,仰着头闭上眼睛。

  昨天晚上他被大壮拉着一起开视频会议,讨论第一轮试映一直到后半夜,放映厅的灯一关,积累的困意立刻上涌。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再一次回到了久违的横城片场,坐在导演椅上看似盯着监视器,其实是在神游四海。

  原来是这部戏啊,还真挺怀念的。

  监视器里,一男一女正在对着说台词,你一句我一句流利无比,显然这场戏已经对了不止一遍了。

  再听台词的内容,一个说你我父亲互为政敌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前番鸳盟就此作罢,一个答爹是爹儿是儿,你这样做对我不公平。

  一个泪水涟涟,一个嘶吼连连,简直是听者伤心见者落泪。

  不过再细看两人的装扮,一个丫鬟一个家丁,跟台词完全不是一挂的。

  “哗!”陈一鸣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刚想问副导正主今天还来不来,不来就赶紧下一场。

  结果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被罩在一束追光灯下,身边的保罗正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

  陈一鸣顺势起身,茫然扫视了一下四周,远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近处则是一些老外,一边鼓着掌一边看着他笑。

  再扭头看向大荧幕,上面正在一行一行地刷演职员表。

  掌声越来越热烈,陈一鸣终于从梦境中彻底醒来,本能地跟着保罗的节奏,向身后掌声的来源鞠躬致谢。

  每当掌声有式微凌乱的迹象,就有人又吹口哨又呐喊地再次掀起一波喝彩,带动着掌声继续下去。

  陈一鸣心说气氛组的这些哥们儿真卖力气,出场费肯定不低吧。

  字幕刷完,灯光亮起,陈一鸣想来该结束了,于是就转过身打算坐下来。

  后面还有发布会和媒体采访,那才是真正的大考验。

  没想到亮灯之后气氛组反倒更活跃了,大屏幕切到现场的直播镜头,把陈一鸣等五个主创逐一打到上面。

  从桑平开始,每切到一个人,现场就是长达半分钟的掌声。

  桑老爷子最矜持,脸上全程保持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对掌声的回应也只是微微躬身。

  保罗最活跃,近的拥抱远的飞吻,宛如一只摇头尾巴晃的卷毛狮子狗,搭配他身上的衣服,还是一只斑点狗。

  一向冷情的老段也难得地有些动容,特别是听到有人喊他“秦”的时候。

  小刘同学早已陷入懵逼态,除了全方向地九十度鞠躬,完全做不出第二种反应。

  最后一个被挂墙头的,自然就是导演陈一鸣,掌声和口哨声带动着嘉宾的热情连升三级,哪怕是卢米埃尔高高的穹顶,仿佛都无法将之尽数容纳。

  看着大荧幕上那张熟悉的脸,陈一鸣总算找回了一些真实感,他不再是那个常驻横城打卡上下班的神剧导演了。

  陈一鸣把自己此刻的心情牢牢记住,他要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值得他两世珍藏的初心,千万千万不能给丢了。

  老亨利拿着话筒走到陈一鸣身边,在他把话筒抬到嘴边那一刻,掌声瞬间停歇。

  有工作人员靠过来,把几套耳机递给陈一鸣等人,亨利等陈一鸣戴好耳机之后,才开口致辞。

  “女士们,先生们,很荣幸与大家一起,见证一个非凡的创造。

  在我年轻的时候,电影是我的生活,我的全部,我相信这也是在座很多人的同感。

  现在我老了,电影已经不再占据社会生活的主导地位,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占据主导地位。

  这个事实让我沮丧、失落,也促使我向深层次思考,如果我们不得不冒着随时都会失去一切的风险,那时候的我们该怎么生活?

  反正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电影,我会陷入何种疯狂。

  今年电影节的主题,是‘人于世间’。个人与世界,这是一个永恒而又现世、浪漫而又现实、个体而又普世的主题,值得我们一生追寻。

  我很高兴地看到,《1951》对这个主题进行了一番有趣的展示与探讨,令人印象深刻。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陈导演。

  对了,最后补充一点,有生之年我应该不会失去心爱的电影,那种让我不忍想象的痛苦,希望我的后辈,也就是伱们,不会有那份运气品尝到。

  这是一个老人的诚挚祝福!”

  回应老亨利的,自然是掌声与哄笑,虽然耳机里的同传有些颠三倒四,但陈一鸣还是明白了八成意思,当即也笑着加入到鼓掌的行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