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从回忆里醒过神来,侧头一看,正对上两只囧囧有神的眼睛。
大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了姿势,身体从沙发扶手上拧着探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看到陈一鸣有了回应,大壮兴奋地问道,“想明白了?咱们怎么搞?”
陈一鸣一手推开眼前的大脸,“搞屁搞!我说你就信啊?你董事长我董事长?”
大壮舔着脸笑道,“一鸣,你不知道圈子里现在都怎么传伱,可邪乎了。
先摘金棕榈大奖,后爆三千万首订,都是闻所未闻的招式,现在你如果对外说要拍个10亿投资的大片,我觉得都有人敢应。
去年那篇《魔都晚报》的采访最近也被挖出来了,你在里头预测国产喜剧是下一个风口,你知道近期有多少喜剧片立项吗?
你说,我信!”
陈一鸣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吧,做公司首先要遵循的,不是行业风向,而是行业规律。
既然你说了,铂爵现在是一家电影公司,那么咱们就得搞搞清楚,电影行业的规律是什么。”
陈一鸣起身到办公桌上拿来纸笔,在纸上边画边说。
“好莱坞已经把商业电影的路径展示得很清晰了,其实很简单。
一是观众,就是市场上有多少需求,这是行业的上限。
当前阶段,这个上限我们通过《1951》已经摸得很透彻了,单部影片的极限数据,就是3000万观影人次,9亿票房。
显然,这是无法复制的,只能作为我们今后决策的背景。
我们真正可以参考的,是去年52亿的全年总票房,平均一下就是单周1亿的大盘。
根据目前院线的行业惯例,新片平均上映时间6周,次周票房跌幅40%,首周排片不高于35%,每周平均跌幅7%。
按此计算,可以得出在上座率不低于均线的情况下,单部电影的基准票房在7000万左右,对应24万观影人次。
也就是说,立项之初能够得出24万观影人次的预估,才算是一个合格的项目,有启动运作的资格。
而且,这个24万只是基准线,影院在扩建,观众在增长,明年这条基准线一定会继续上浮,也许是26万,甚至是30万。
我想,今后我们选择合作的导演,第一个要求,就是对方必须认同这个数学逻辑,绝不能是张口艺术闭口明星、只会打空空导弹的意识流。”
大壮盯着白纸上的一行行算式,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从来没想过,搞艺术的导演,立项之初居然要先盘算能卖掉多少张电影票。
传统认知中,这不该是宣发负责的工作吗?
这种搞法,哪个导演能服气?
想了半天都想不通,他抬头看向陈一鸣,后者老神在在,正在滋溜滋溜喝茶。
“柱爷你接着说,第一是观众,第二呢?”
陈一鸣放下茶杯,拿起笔继续在纸上划拉。
“第二当然就是投资,上限设在多少,保底设在多少,止损线又是多少。
确定了项目目标之后,这几条线都可以倒推出来。
7000万的片均票房,也就是2000万的片均收入。
扣除各种税费和边际利息,我们可以把投资上限设在1500万,只要确保总投资在这个额度以下,就可以大幅降低亏损几率。
1500万减去30%的预留宣发资金,则是保底线,1000万。
华国导演很少有商业思维,超支简直是家常便饭,因此我们还要在投资上限之上,再设置一条止损线。
这条线的意义,不是约束导演,而是约束你我。
假设超支比例设为25%,那就意味着当项目支出可预见地将突破1900万时,我们就要强行插手介入。
我们当然尊重导演,但我们更尊重投资,这也是商业电影的运作规律。
你看,我又给合作导演加了一条紧箍咒,显得很不友好。
然而这是一家初创电影公司所必须恪守的,包括我这个创作总监。”
大壮盯着白纸上的数字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实在忍不住问道,“一鸣,我不懂电影,但是却有一种感觉,这样子搞电影过于条条框框,根本就不像在搞艺术啊!”
陈一鸣哈哈一笑,“你说对了,商业电影本来就不是艺术品,商业导演也不是艺术家,我们就是卖手艺的工匠。
我之前跟你们提过,华国当前的电影圈子就谈不上是个产业,因为根本列不出几个成熟的类型片,也从未培养出对应某个类型片的观众基本盘。
现在内地的导演,除了王小刚的贫嘴喜剧,就没有其他类型片导演了。 结果现在王小刚也不满足于商业成就,一头扎进大片领域探索艺术去了。
你可以研究一下好莱坞二线公司虎门影业的发迹史,就能明白深耕类型片对于铂爵这样的中等制作公司有多重要。
对于铂爵来说,业绩只是锦上添花,风险才是存亡关键。
看看好莱坞历史上,一次大投资的失手,坑死了多少历史辉煌的老牌公司。”
大壮不再反驳,想了想之后又问,“还有第三吗?”
陈一鸣点头道,“当然,第三就涉及到规律之外的风向了,不过这是我的推断,事先说好可不保准哦!”
大壮一听推断反倒高兴起来,“你的推断肯定准,快说快说。”
陈一鸣无奈摇头,对底层规律不以为然,对铁口直断深信不疑,也许这就是人性吧。
“类似的话其实我之前都有提过,今后几年,有两个行业会深度介入铂爵的业务领域。
其一是超大型地产公司,你可以关注一下那些发力城市综合体的地产集团,院线影院二合一模式一定由他们引领,渡过快速扩张期之后,还会继续介入到制作和发行环节。
其二是互联网巨头,他们的扩张欲望比地产公司更强,因为他们的业绩压力更大,所以在完成下游分割之后,也会竞相往上游卷。
你可以推测一下,这两股大金主都挤到圈子里玩儿电影,会给行业带来什么变化?”
大壮开始挤眉弄眼地长考,考了好半天才叹气说道,“前者会大建高端影院,我估摸着票价要涨,后者会烧钱拉新用户,所以票价会跌。
这一个涨一个跌,最后是涨还是跌,我也拿不准了。”
陈一鸣笑道,“为什么不能是又涨又跌呢?票价翻倍涨到五十,票补翻倍补到四十,看电影只要九块九,你就说爽不爽吧。”
大壮嘴巴直接合不拢了,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想想微博的操作,似乎又不是不可能。
陈一鸣继续解释,“这就是一颗裹着糖衣的迷幻药,而且还是上下游两头忽悠。
观众养成观影习惯之后,互联网巨头也划片完毕了,到时候票价往回一涨,想怎么收割就怎么收割。
片方也一样,当订票平台深度影响院线排片之后,咔嚓一下断掉票补,片方再想要排片就只能甘为案板上的猪,由着两大金主予取予求。
别觉得我危言耸听,想想过去地产商和游戏公司都是怎么玩儿的,这两个行业可是出了名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大壮有些急了,“一鸣,你说的这哪是风向,明明是泥石流啊,别说乘风起飞了,怕不是直接被卷到沟里。”
陈一鸣耸耸肩说道,“可不就是泥石流么,这是不可抗拒的大势,我们要做的不是在泥石流上冲浪找刺激,而是抢先一步站到高处去,等着泥石流把其他同行都卷走。
未来是一个碧蓝的世界,谁活到最后,谁就活得最好。
而安全的高处,就是类型片市场。
我们的目标,就是找准这个市场,然后深耕细作,在里面当好钉子户。”
大壮反应过来了,当即问道,“是喜剧片吗?”
陈一鸣却连连摇头,“喜剧高度绑定演员,就算我们把用户培养出来了,跟制作也关系不大,演员一跑观众也全都跟着跑了。
所以偶尔玩一玩可以,当做基本盘不行。
结合咱华国国情,我能想到的可以稳定产出的类型片,主要有下面几个。
一是悬疑探案题材,导演和编剧容易发挥,公司口碑也容易树立,算是一个好高地。
问题在于过审困难,我能想到的变通方式,就是把故事搬到国外去,比如小日子啊,棒国啊,东南亚啊,甚至高卢坚果枫叶国也不是不行,反正有华裔聚居的地方都可以考虑。
至于出国拍片的成本控制问题,就是咱们申大姐发挥的舞台了,这方面有大把的运作空间,铺垫到位的话,说不得还能多赚一笔退税。
二是女性情感题材,同样属于强编导类型,而且一年四季档期不断。
这一类的问题在于靠谱的导演不太好找,项目成功之后也不太好留,这就要看咱们马公子的个人魅力了。
三是青春片,这个类型被开发得比较充分,因此竞争特别激烈,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上限相对也高。
看上一年这个类别有哪些烂片,把里面的元素归纳提炼然后反着来,下一年就能博到一波好感,即便不大爆,赔钱的概率也不大。
最后一个是软科幻,这个类型就需要咱们自力更生艰苦创业了,观众群体需要从零开始慢慢攒。
不过只要坚持下来攒出规模,基本上就是咱们一家通吃,护城河宽得吓人。”
大壮懵懂开口,“最后一个类型不就是科幻片么,为什么要区分软硬?”
陈一鸣叹了口气,“硬科幻是属饕餮的,既吞金钱又吞时间,几亿几亿的资金一压好几年,你觉得咱们受不受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