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接过马二爷递过来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一叠项目策划书,散开一数一共4份。
摆在最上面的是功夫巨星武连靖的新项目,讲的是汉朝与古罗马在西域交战的架空故事。
这倒是新鲜了,武连靖一贯是走时装功夫喜剧路线的,古装虽然演过,也都是戏说性质。
眼下这个项目虽然第一印象是架空,但细看主题和内容,却是历史正剧的路子。
陈一鸣脑补了一下武大哥那个自带喜感的大鼻子,以及并不挺拔的身材,怎么也想象不出其人顶盔掼甲该是个什么画风。
拿开放到一边,陈一鸣又接着看下一个,这次是个唐朝的故事,王玄策一人灭一国。
王玄策是唐太宗时期的外交使臣,出使中天竺国时适逢国主暴死权臣叛乱,大唐使团遭到追杀,王玄策只身逃脱之后,从吐蕃借兵平息了中天竺的叛乱,最后献俘长安。
听上去是个很提气的故事,可惜想讲好却很不容易。
摇了摇头,陈一鸣接着看第三个,这回故事背景设定在春秋末期,墨家矩子帮助小国守城抵御大国侵攻的故事。
陈一鸣扫了两眼就放一边了,年代实在太过久远,他完全想不出这个故事用影像该怎么呈现。
最后一个看名字就很直白,《花木兰》。
这个倒是有点看头,因为符合陈一鸣对古装历史题材的基本要求,确有其事,语焉不详。
前者满足真实性的要求,让整部电影在社会文化知识体系中有所锚定,不至于飘在天上。
后者满足艺术性的要求,给主创赋予足够多的发挥空间。
花木兰是南北朝乐府诗《木兰辞》中的文学人物,这天然就削减了其源于真实历史的严肃性。
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功成名就解甲归田,诗中花木兰的经历,足够传奇和正能量,同时又足够简略和概括,简而言之,就是方便编故事。
不过看完剧本梗概之后,陈一鸣还是叹了口气。
明明是一个可塑性很强的原型人物,结果项目主创采取了最简单的处理方式,有些糟蹋了题材。
不过陈一鸣只是被叫来提决策建议的,不是当剧本医生,因此他没对细节做出任何评价。
合上文件夹,陈一鸣抬头问道,“马叔,这四个本子,魔影的项目委员会有什么倾向性意见吗?”
“你先说说你自己的意见。”
“单从专业角度出发,武连靖的项目最有保障,风险最小。
当然这是以当前古装大片平均1.5亿投资来衡量的,这个投资规模,只要不是堆砌明星的圈钱之作,基本可以保证2-3个战争大场面。
在讲好故事的前提下,当前市场容量足以容纳5亿体量的A级制作,选好档期避开好莱坞大片,回本的压力不会很大。
不过如果继续追加预算,达到2亿或是3亿,那么这4个项目里,唯有最后一个《花木兰》有希望回本。”
对面的马二爷面露惊讶,“一鸣你的想法还真是特立独行,项目委员会几次讨论都把《花木兰》的优先级放在最后,展开来详细说说伱的理由。”
陈一鸣还是拿过纸笔边写边说,“马叔,我还是用数字说话。
这4个本子都是古装片,这个类别天生就是大片,因此就得用大片的标准来衡量它们。
按照3倍回本的行业规则,1.5亿投资,5亿票房才算是保本,6亿以上才称得上大赚。
只要看看去年的《建国大业》,就该知道单片6亿票房,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人可能会说这几个项目差不多要到明年才能上映,届时国内电影市场又会有一轮增长。
但是不要忘了,电影制作成本也在水涨船高。
现在的1.5亿已经是大片的最低投资,到下半年前期筹备结束正式启动时,1.5亿很大概率不够用,涨到2亿、3亿一点儿也不稀奇。
投资涨5000万,票房就得跟着涨1亿五,上映尾盘的时候卖票有多难,马叔你比我清楚。
所以我敢断言,只要投资飙上2亿,没有海外版权运作,回本就是痴心妄想。
这就是问题所在,华语电影本来出海就难,现在还是古装华语电影,那不是难上加难?
吴导为什么拍三国,不就是因为在小日子、棒国、东南亚能卖版权么。
这四个项目都是港城导演担纲,那我已经可以预见,为了海外市场,他们必然要求启用更多的所谓亚洲巨星。 于是大明星导致高片酬,高片酬进一步推高制作成本,更高的成本带来更大的回本压力,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到最后结果如何,我是想象不来。”
马二爷追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唯独看好花木兰呢?因为这个项目预估的投资额最低?”
陈一鸣摇了摇头,“只要是按照大片标准制作,这4个项目的成本不会差太多,除非是挂大片羊头卖类型片狗肉,比如把花木兰拍成一个爱情故事。
你想啊,同样是武侠题材,港城TVB是咋拍的,台岛洛晓闲又是咋拍的,那能是一回事么?
我之所以看好花木兰,是因为它在4个项目里发挥空间最大,既没有历史包袱,也没有文化壁垒。
从编剧的角度出发,古装题材就像是戴着镣铐跳舞,各方面的限制特别多。
首当其冲的第一条,故事要有史诗感。
同样是打仗,《1951》可以把视角降格,只关注一个或几个士兵的经历,观众不仅不喊退票,还会觉得接地气有生活。
可是换到古代背景下,我只讲小人物,不提大时代,观众能不能忍?多半是不能忍的。
电影只要沾了古代的边,就背上了史诗感的包袱,这是市场给这个题材预设的期待,主创只能迎合不能违逆。
顾名思义,所谓史诗感,就是一半历史一半文学。
历史负责撑起时代的大框架,文学负责给人物赋予戏剧性、人性和现代感。
现在我们再回过来审视这4个项目,前3个项目显然各有各的问题。
武连靖的项目,历史上根本就查无此事,全程都是编剧的文学发挥。
电影在时空维度上无法落地,真实性就无从谈起,那史诗感哪里来?
王玄策的故事,史诗感确实是有了,故事本身也足够传奇,它的问题是与观众的心理距离太过遥远。
中天竺这个国家,不仅是海外观众没有概念,华国观众都知之甚少,教育成本太高,一定会影响电影叙事。
墨家矩子的故事除了有王玄策的类似弊端,还有一个影像难以呈现的问题,那个年代过于久远,存世资料少之又少。
美术设计该怎么做?景要怎么搭?我这个导演怎么给服化道提要求?光看故事梗概,以弱敌强悲天悯人,很有史诗味道,可是一到执行环节就抓瞎了,无从下手。
我始终认为,电影主创在策划之初,就要跟目标观众有一个基本认知上的共识。
主创要大概知道,观众想看什么,能接受什么,在这个故事里可以收获哪些情绪价值,哪些信息可以述而不作,哪些背景介绍可以完全省略。
前三个故事,都不满足这个要求,如果拍成三部曲,估计第一部全都得用来给观众科普背景知识、铺垫人物关系,这样后两部的爆发才能顺理成章。
如今浓缩成一部2个小时的电影,叙事质量一定很差,抛开必须的战争大场面,留给人物塑造的时间少之又少,电影的品质肯定不乐观。
再看花木兰的故事,就完全不一样。
木兰诗名气很大,华国人基本家喻户晓,不存在教育成本。
同时这首诗又很短,描述集中于参军前和归乡后,中间的军中经历一片空白,编剧可以尽情发挥。
她又是迪士尼公主阵营中的一员,出过一部全球大卖的动画片,有了这个铺垫,海外市场很容易接受花木兰的真人电影。
也就是说,关于花木兰这个人物,国内国外的观众具有一个基本认知,而这个认知又很平面,对于古装电影来说,这无疑是最理想的主人公。”
马二爷笑道,“一鸣,看来你很喜欢花木兰啊,谈起她来逸兴横飞神采飞扬,要不然你来拍一部算了。”
陈一鸣赶紧摇花手,“不行不行,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古装大片对我来说有点太早了。”
马二爷一脸的不以为然,“那些港城导演拍得,凭什么你就拍不得?
吴克森的《三国》,我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里面的人物镜头台词都不少,给我留下的印象,还不如《1951》里面几分钟戏份的无名士兵呢。”
陈一鸣苦着脸答道,“港城导演又没有历史包袱,粗制滥造的历史剧里各种魔改,舆论指责过他们一句么?
再看内地,孙旺泉和陈怀开算德高望重荣誉等身了吧,他们拍的两部秦始皇的电影,都被喷成啥了?
那还是功夫片和剧情片呢,一个搞团体操秀画面,一个专攻人性和表演,就算这样都被挑出一堆毛病和硬伤。
现在可是网络时代,舆论冲击力翻了几倍不止,我这小身板可顶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