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5分,光源复位,再次封烟,第四次拍摄开始。

  陶奕西看来是没能完全领会陈一鸣的意思,倒是把三段式归纳得不错。

  一僵、尖叫、扭头、重回镇定,整套演下来逻辑链路很清晰,可惜观感上几乎无法掩盖内含的刻意与割裂。

  陈一鸣不再喊小陶,而是直接示意王威,再来一条。

  这不是让陶奕西自己领悟的意思,而是暗示她路子没错,接下来需要的是熟能生巧。

  幸好陶奕西对陈一鸣的这种CPU是比较熟悉的,因为艺术团里的表演老师也正是这样教的,演错了就叫停纠正,不叫停就说明演对了。

  这个镜头并不长,场景复位也容易,因此一条一条拍起来速度飞快。

  王威在场记板上擦写到12的时候,陈一鸣终于喊了“过!”

  陶奕西直接瘫在了地上,对接两个小演员的制片助理赶紧冲过去,给小姑娘裹上大衣搀到休息区,热水香蕉巧克力挨个喂下去。

  端着身架走路远比观众想象的要耗费体力,更何况陶奕西还是一个7岁的小孩子。

  当然了,秒瘫也有心理压力一朝释放的因素。

  演员在片场不断被喊咔,是一种极大的心理煎熬,唯有天生强心脏或是片场老油条才能无动于衷,很显然小陶哪一种都不是。

  场地中央,齐郁、崔放、林萧还有王礼荥,分工默契有条不紊地指挥助手们调整机位和灯造,外围的罗宝河准备下一轮封烟。

  陈一鸣在监视器上逐帧检查通过的素材,郁南边看边叹,“小姑娘累够呛,你也真够铁石心肠的。”

  陈一鸣乐出声来,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是在物伤其类吧,这还只是走走路,回头你可是要骑马打仗的,是不是很怕我也让伱一遍遍地重来?”

  郁南撇了撇嘴说道,“你们导演都是些什么成色,我见识得多了,就没有把演员当人看的,哪个导演不把演员往死里折腾啊。

  当初拍蒋帅的文艺片,大冬天洗冷水澡,还让我不能打哆嗦。”

  陈一鸣想了想,确实是蒋胖子能干出来的事,他有了些兴趣,“所以你最后是怎么让蒋导喊过的?”

  郁南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惆怅的味道,“整整洗了一天,最后一遍是唱着歌跳着舞洗完的,总算是没有打哆嗦,换成去医院打点滴了。”

  陈一鸣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木兰》是商业电影,不像蒋导那里过不过纯看感觉,在我这里做题不需要使用排除法。”

  9点钟换成张子风受折磨了,这场戏比起陶奕西要简单的多,只需要先露个头,定格之后再做个表情。

  然而实际拍摄时,条数远远超出之前那一镜,从9点拍到11点收工,整整拍了两个小时,陈一鸣还是没喊过。

  怼脸的大特写,味道上稍有不对,前后情绪立马就衔接不上,陈一鸣不得不精益求精。

  偏偏这场戏给张子风预留的发挥空间,又实在是过于狭窄,只有一个探头动作,加上一次表情变化。

  别看张子风只有10岁,但是演艺生涯比陈一鸣的出道时间还长,妹子5岁就开始拍广告接电视剧了。

  9岁那年进入《大地震》剧组,王小刚亲自出马调教演技,高光时刻是黑灰糊脸只露侧颜的哭戏,不夸张地说,电影上映之后直接就是此世代“童星第一”的气势。

  有消息说年底的金马奖和金乌奖,张子风很大概率会以10岁的年龄拿下最佳女配。

  因此,张子风虽然没有上过表演学校,但是单论接受的演技训练,比起普通的表演专业本科生只多不少。

  小姑娘很有志气,陈一鸣不喊过,她就一直演,把预先准备的表演作业一套套地搬出来展示。

  等到压箱底的东西都掏干净之后,小姑娘开始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能够发挥临场应变的能力,“拼凑”着给出干货。    当然,这时候探头+表情的1+1就不太能等于2了,因为搜肠刮肚地展示不同的演法,其前后表演逻辑已经有些对不上了。

  能硬顶着演足两个小时,一直到收工张子风都没有掉眼泪,陈一鸣暗地里都要佩服小姑娘的韧性和毅力。

  要知道这场戏的时长,比陶奕西的第一镜更短,场景复原更迅捷,如果不需要补妆,两条之间的间隔只有两三分钟。

  张子风听到“开始”立刻开演毫不拖延,频繁被咔也不抱怨,职业态度没得说。

  主创人员里,林萧和王礼荥知道陈一鸣自有用意,因此安之若素。

  本就擅长拍摄人物特写的齐郁标准很高,换位思考,他是导演也不会喊过。

  第二摄影指导崔放在这场戏里只是客串的苦力助手,更不会贸然插话。

  看热闹的郁南别说一个镜头拍两个小时,两天两礼拜都拍过,她的同情阈值直接高到天上。

  因此真正对陈一鸣有意见的,其实是化妆师毛卫平和新进组的制片助理。

  张子风演得精疲力尽,上了化妆车之后直接瘫在座位上,这时候才感受到心底涌到嗓子眼的委屈,想到自己可以流眼泪哭鼻子。

  然后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又是咳嗽打嗝又是喷鼻涕泡泡,慌得小助理又是拍背又是摩擦胸口,生怕小姑娘哭出个好歹来。

  毛卫平没办法上手,就只好吐槽陈一鸣给小姑娘出气。

  “导演也真是的,一次演不对很正常,他可以教啊,之前小陶他不是教的挺好嘛,怎么一到子风就不说话了咧。”

  助理小姐姐也很气,“9494,子风演的多好啊。

  我远远站着都能分辨出来,第一遍是开心,第二遍是奇怪,第三遍是坏笑,第四遍是狡猾,后面记不清了,但也遍遍不一样。”

  毛卫平听了更加义愤填膺,“子风,别惯着导演,明天再拍的时候,直接问他到底要啥样的,现在这样不是耍人玩儿么?”

  此时张子风终于收了眼泪,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声音也沙哑了许多。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吐槽的两人,毛卫平这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快坐过来,我给你卸妆,沾了眼泪水都糊成一团了,不赶紧卸掉伤皮肤。”

  卸完妆之后,毛卫平看着小姑娘更心疼了,两只眼睛完全没了焦距,双手耷拉着,肩膀塌着,背佝偻着。

  茫然而无助。

  车到驻地,助理小姐姐想要搀着张子风去吃饭,后者却连连摇头,只想回房间一个人呆着。

  助理拗不过她,只好先把张子风送去宿舍,再去食堂给她打饭。

  《木兰》剧组人数众多,镇上旅馆根本支应不过来,因此剧组的三餐是从魔都请了一个厨师团队包厨解决的。

  助理进食堂时,看见陈一鸣坐在居中的圆桌前唏哩呼噜喝汤,毛卫平坐在他对面正在碎碎念。

  “陈导,你这回可把子风给伤到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到底要她演出什么样的状态,你才能满意?
  给个痛快话嘛!”

  陈一鸣放下汤碗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说道,“小张就差一点点了,这个不能由我来说,说的越多越坏事,你不懂。”

  毛卫平一脸无奈,“最讨厌谜语人了,有话不能讲清楚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