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宋嘉的这场对手戏拍了一天半,两个戏疯子过足了瘾,飙起戏来丝毫不觉疲惫。

  陈一鸣也由得两人放开了演,反正是一场内景戏,又不牵涉到群演。

  唯一一个受累的,恐怕就是站在一旁充当护卫的姜璐霞小姑娘了。

  她也是需要全程带着戏的,虽然对演技的要求不高,但也涉及到两三次情绪变换。

  既然背着表演任务,自然就不能专心当观众,一天半的时间站下来,可谓是身心俱疲。

  两个女演员深知这段镜头来之不易,因此事先都做了充分的准备。

  到了现场之后搭上几遍戏,知道对方的实力完全接得住自己,立刻不约而同地开始上强度。

  小部分是女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大部分则是机会难得的惺惺相惜。

  毕竟两人都是风华已过的老青衣,往下走戏路只会越来越窄,下一次再遇到能尽情发挥演技的机会,等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木兰》终究是一部商业电影,演技要求只是中上,即便是郁南这个主演,也只有少数几段戏需要她上上强度。

  一段是开头下定决心从军的独角戏,也是选角试镜的片段,郁南演起来轻车熟路。

  一段是草原决战之前,万芊死在郁南怀里的一场戏,内敛之下溢出心潮澎湃,难度虽高,但刚好就是郁南擅长的场景。

  还一段就是这场与武则天的对手戏。

  得见皇后的惊讶,旧识重逢的惊喜,事出有因的惊异,真相大白的惊叹,贯穿前后的一个惊字,却是有着层次复杂的内涵。

  而负责带动节奏的,又是宋嘉扮演的上位者武则天。

  这也是合乎逻辑的,戏中两人虽然年纪相仿,木兰还要大上几岁,但是成长环境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在军中,一个在后宫,毫无疑问后者的心性肯定更为成熟老道。

  地位上女皇更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对木兰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宋嘉很擅长扮演这类大女人,她的长相带有一种攻击型的艳丽气质,换上男装之后稍有中和,站在甲胄在身的郁南身边,气势上略微高出一线,堪称恰到好处。

  刚开始郁南应付的颇为吃力,肉眼可见地被宋嘉压戏了。

  后者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主儿,演发了性甚至能直接跟导演呛起来,“戏霸”的名声在圈子里有口皆碑。

  导演不交代,她决不会有主动收敛配合搭档的意识,变本加厉才是她的本性。

  郁南不断地叫停重拍,一直拍到饭后的下午两点多,才算是正式上路有所改观,让这场戏开始呈现出针锋相对的意味。

  她的处理是把之前支撑角色内在的执拗散去一些,放大郁南自身气质中直率的一面。

  角色的底色变了,底色之上的情绪变化也就不再一样,与宋嘉的气场对撞终于开始有来有回。

  监视器前的陈一鸣旁观者清,郁南的调整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强化本色演出而已。

  导演选角的原则,本就是演员的特质贴合角色的需求,在此基础之上,演员才有发挥演技的余地。

  如果演员与角色一开始就南辕北辙,比如让一个老混混气质的演员在历史正剧里演皇帝,最终效果免不了是一场灾难。

  陈一鸣邀请宋嘉来客串,也是看中了她本人气质中的那股子狠劲儿,华国长相艳丽的大青衣里,唯有她和张子仪有这种特质。

  国际张瘦成了麻杆,跟唐代宫廷格格不入,加上她的咖位太高,人情债欠下来实在是不好还,因此宋嘉就成了陈一鸣的最佳选择。

  上午的对戏中,宋嘉的强势一定程度上就得益于其本人的特质,她自带的攻击性要求搭戏的演员吃住并有所反馈,否则整场戏的调子就会失衡。

  郁南一开始出于惯性,还在用过往塑造木兰的演法来跟宋嘉对戏,被压得并不冤枉。

  毕竟之前跟郁南搭戏的都是些糙汉子,她的执拗底色既符合军中环境,在众多男角色中间也有足够的分辨度,这种处理很合适。

  但是面对宋嘉这个艳丽的男装皇后,继续用之前的戏路应对,气势就不够了。

  应激之下,郁南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本色演出,用自己最擅长的演法放大自身气质。

  最终的结果算是歪打正着,钢铁直男克制一切花里胡哨,直率的木兰在百变的女皇面前稳稳立住。

  两个演技卓绝的演员,最终凭借本色演出达成平衡,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

  演技是外在,气质是内在,胜负在选角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陈一鸣不由得给自己点了一个赞,什么叫慧眼识珠啊。

  送走了过把瘾就杀青的宋嘉,剧组也结束了在大明宫的拍摄,开赴长安坊市。

  这是一条1.5公里长的石板路街巷,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布着高矮不等的各色古建筑,临街的是店铺,后排则是院落。

  按照唐代长安城的特点,坊市外围是一圈两米高的外墙,围出一片正方形的古建筑群。

  此时只有居中贯穿坊市的主街巷建造完工,两侧的店铺也都是样子货,内饰齐备的只有剧组实地取景的酒楼“乐游原”。

  这是《木兰》最后一场大群戏,下午的逛街戏需要动用三百余名群演,夜里的酒楼戏则是150多人,两段戏都不轻松。

  不过拍摄难度跟之前的战场群戏还是不能比的,排了一两天再拍上一整天,陈一鸣获取了足够的素材,白天和夜晚的走路戏顺利完工。

  隔天下午,剧组再次来到“乐游原”,拍摄酒楼的内景戏。    今天这场戏的主角是灯爷王礼荥,第一配角是扛着斯坦尼康的崔放,第二配角是掌控二、三号机位的齐郁,现场导演则是艺术指导林萧。

  陈一鸣只负责坐在监视器前面当甲方,决定是否喊过。

  酒楼内是一片宽敞的长方形空间,层高超过5米,华丽繁复的灯饰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令整个楼层并不显得空旷。

  一侧是墙板,一道小门连接着走廊和楼梯。

  另一侧是通透的飘窗,间隔一米总共七扇。

  窗外是灯火绚烂的坊市夜景,百分百纯天然无后期的靓丽景致,对得起襄城掷出的大把预算。

  既然费时费力地建起一座唐城,自然要用到淋漓尽致。

  光是楼内楼外的灯火,点上一夜就不是一笔小钱,不比在敦煌拍上一天外景便宜多少。

  王老爷子其实已经在“乐游原”泡了一个多月了,剧组还在敦煌时,他就已经先行赶到了襄城。

  “乐游原”的外立面油漆还没干透,他就领着徒弟们进驻了酒楼,楼里的所有灯饰,都是由他选定位置并指导安装的。

  搞定自然光之后,王礼荥需要根据林萧和摄影组的要求,确定布光的基调。

  酒楼戏的核心,就是电影里的第二段胡旋舞。

  前一段是夜晚篝火边万芊的独舞,主打的是热情、奔放、质朴、真诚,好比草原上自由绽放的野花。

  今天这段胡旋舞,关键词却是浮华,极致华丽的外表,极度空虚的内在,恰如被精心饲育的波斯菊。

  浮华的舞蹈,自是要配以浮华的光影,王老爷子的布光,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陈一鸣下午到场时,现场布光已经进入尾声。

  三侧墙壁和一侧窗顶,大大小小的遮光板层层叠叠,仿佛给酒楼罩上了一层层蛛网。

  镜头侧后与远景纵深处,预先准备有兼具透光板作用的屏风,大远景镜头拉完之后,再摆上去进行二次补光。

  临近楼梯的墙板,同样是可拆卸设计,中近景拍完之后,即可腾出空间用于特写镜头的三次补光。

  因为现场光线的限制,这场戏的镜头被拆得稀碎,前后完全不挨着。

  演员们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表演,直到每套布光方案下,都抓取到足够的素材。

  群演们和郁南几个人还算好,因为他们都是气氛组,只需要根据时间轴给出正确的反应。

  真正下力气的,是负责跳舞的狄丽扎。

  狄丽扎,1992年出生,魔都戏剧学院在读大三,小美挑出来的好苗子。

  陈一鸣的魔圈背景根深蒂固,魔戏的学生们近水楼台先得月,铂爵每次选角都会得到优待。

  这回陈一鸣需要一个新鲜面孔的年轻女舞者,小美接了任务之后,第一时间联系的,还是魔都戏剧学院。

  魔戏四个学年表演班,擅长跳舞的学生都被推了过来,狄丽扎凭借疆省少数民族的出身,7年民族舞的专业背景,以及本人出挑的异域面孔,毫无争议地入围进组。

  陈一鸣见了之后也觉得非常合适,狄丽扎有着华国女演员里少见的大码子身材,撑得起分量不轻的舞服。

  之前那段草原独舞,受限于万芊的“骨感”身材,就只能走飘逸轻灵的路线。

  狄丽扎的浓颜长相和丰满外形,刚好与万芊区别开来,而且很贴合唐代长安城的背景设定。

  实拍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胡旋舞的舞步并不复杂,狄丽扎驾驭起来十分轻松。

  真正麻烦的其实是光影的调试过程,由于现场光线的复杂性,同一个场景,不同机位和景深的素材,会呈现出非常大的差异性。

  剧组要做的,就是边拍边调试,直到贴近陈一鸣和林萧需要的感觉,然后再倒推回去,通过调整布光让整段戏呈现统一的风格。

  这显然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远景、中近景、特写三种镜头,搭配的光量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幸好陈一鸣要的也不是前后一模一样,这是一段从客观呈现到主观表达逐层递进的戏,开始是喧闹的大全景,随着狄丽扎舞蹈的进行,摄影焦距会越来越明显地跟随郁南和狄丽扎,形成局部高光背景模糊的意向性效果。

  观众注意力的逐渐聚焦,自然也就给现场布光提供了更多冗余,让不同光量下的光线平衡达成可能。

  风格与平衡实现之后,最后一个难关,则是那几个关联到窗外自然光的镜头。

  这场算是半外景戏,比起全外景和全内景来,要更加麻烦一些。

  麻烦就麻烦在自然光是不受控的,更别说陈一鸣还不讲武德地上了难度,窗外除了坊市灯火之外,半空中还会时不时地腾起绚烂的烟花。

  烟花炸开来那一下会带来光量的剧烈变化,即便被半透明的窗纸过滤,依旧会对最终效果造成影响。

  王老爷子的徒弟们,还有摄影组的十几个助理,被折腾得欲仙欲死。

  狄丽扎小姑娘更是汗透中衣筋疲力尽,她从天黑下来就开始跳,一直跳到后半夜两点多,抛开休息和夜宵时间,足足跳了五个钟头。

  剧组收工的时候狄丽扎已经无法行走,是被小美和助理架上车的。

  陈一鸣铁石心肠地暗中观察,还行,没哭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