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绝了“再次”去江边散步的邀请,陈一鸣告别二人自行回家。

  潘月明目送着陈一鸣拐过转角,停顿片刻之后才扭头对神色怅然的廖珊说道,“可惜,演技还是不到家,应该是忽悠不住陈导的。”

  廖珊习惯性地点头附和。

  这也怪不得她,刚才潘月明和陈一鸣“参禅论道”的时候,她一直处于这种懵逼态,除了点头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惊得跳起来叫道,“没忽悠住?不会起到反效果吧!等等,你说你刚才的木头样子都是演出来的?假的?”

  潘月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沿着花园步道往外走。

  “痛快,有好几年没有演得这么处心积虑了吧。

  现在看来,偶尔走走背字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长了心性多了积累,现在再让我去演当初那个落魄公子,多半能拿个奖。

  不是散步吗?走起!”

  廖珊赶紧起身跟上,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你详细讲讲,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儿还稀里糊涂的呢。”

  潘月明呵呵笑道,“对对对,出门赚钱。

  廖珊撇嘴道,“是啊,这话我说过不知道多少遍,可是你啥时候听过?”

  明明是一件糟心事,眼下却可以被我往好的方向利用,难怪老祖宗说祸兮福之倚呢。”

  她温言安慰道,“你看陈导那么低调的人,都知道伱才是真正受伤害的那个,这不正说明公道自在人心吗?”

  如果我天天醉死在屋里,哪来的机会跟陈导认识,一栋楼里住到死也是白搭。”

  所以我琢磨着,需要把内心的惊讶适当放大一下。

  潘月明再次刷卡开门,两人走出小区,顺着马路边的人行道转而西行,直奔江边。

  你以前不是总教育我,外头见人的时候心态要积极一些,遇到机会就要当仁不让地抓住。”

  只不过陈导明显认出我了,而且对我很有善意,这就让我有了顺杆爬的机会。

  廖珊故作不在意地推了他一把,“这种话少说,死字也别提,你赶紧出门赚钱才是正经,我还等着被你带飞呢,未来的潘大影帝!”

  那我就顺势装装可怜呗,让彼此都收获一份正面的情绪价值,双赢!

  你也是,哪能帮导演做主咧,你也不怕把陈导惹恼喽?
  这次见面又不是正式的试镜会,你这种表决心的方式不一定讨人喜欢的。”

  刚开始我是有点被惊到,跟应征项目的导演就住上下楼,太像是别有用心的安排了。

  潘月明笑道,“我这不就从善如流了嘛,这次真的是前所未有的积极,你看把你都给蒙过去了。

  潘月明扭头冲廖珊笑了笑,说道,“别担心,我没事了,这不是还有你在么,先把我骂醒,再帮我找到陈导的项目。

  父母跟我的三份养老钱,你的辛苦钱,女儿的奶粉钱,时不我待啊!
  就从《第十三层楼》开始!”

  廖珊有些心疼,虽然一直期盼着眼前的男人重新站起来,但她却不希望是这种划开刀疤的方式。

  潘月明收了笑容摇头道,“哪是什么表决心啊,那是打太极打输了没办法,只能毫无遮掩地打直球。

  廖珊也兴奋地附和,“我认为希望很大,忽悠不忽悠的我觉不出来,但我看陈导走的时候心情挺不错的,我本来还觉得你直接开口要主角有些逾越呢。

  我跟陈导素不相识,之前从没有过交集,那么他对我的善意,只可能源于我自己那摊烂事。

  “其实也谈不上忽悠,带着点有感而发,也带着点顺水推舟,算是半真半假吧。

  我肚子里这点子墨水,果然跟专业的剧作家没得比,这回还是主场作战呢,几個回合下来就露怯了。”

  见廖珊根本没听懂,潘月明解释道,“刚见面时我一直不说话,是在憋着放大招先声夺人。

  之后那个看清看不清的问题,则是把我自己的境况跟《第十三层楼》的主角拉到一起。

  利用他人的同情确实有些卑劣,但效果也确实非常好,陈导的回答已经透露了主人公的核心动机,而且他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还特意多说一句点出了电影的主题,示意他说的是电影,跟我无关。

  如果这是一场测验,相当于老师不仅给我画了重点,还留下了考题。

  作弊成功,还真是一种沁人心脾的体验啊!”

  廖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娱乐圈干经纪人的,早已谙熟各种人话和鬼话,只要能成事,别说利用同情,更卑鄙无耻的招数她也可以毫无压力地施展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能跟谁玩儿聊斋啊?
  只是看到老潘当真为了什么而决定抛弃什么时,她又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与悲凉,如果可以选择,她更希望那些不好的事全都不曾发生,哪怕自己还要继续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榆木脑袋。    两人各自无言闷头走路,从人行道转上江边步道,沿着浦江一路向南。

  良久,廖珊扭头问道,“然后你为什么问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明明之前聊得挺投缘的不是吗?
  你不知道,我当时又尴尬又为难,说话也不是,傻呆着也不是。”

  潘月明苦笑道,“太贪心了呗,想要旁敲侧击地知道更多,结果被陈导太极推手卸得干净利落,还引起了对方的反感。”

  廖珊一听立马紧张起来,“陈导生气了?我没看出来啊!”

  潘月明解释道,“我猜的,就算不反感,起码也有了警觉。

  弄巧成拙了啊,如果不得寸进尺,而是转换话题把当时的氛围引向邻里之间的闲聊,那将是一次完美的初见。

  可惜话题被我卡在了公事上,那么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公事公办嘛,办完就该握手告别。”

  廖珊“哦”了一声,“难怪你闷葫芦半天之后,上来就是一副后会有期的架势。”

  潘月明点了点头,“是的,我点明了最终意图,并愿意欠下对方一个人情,可惜他不打算收,直接就挡了回来。

  什么列入特别鸣谢名单,潜台词不就是公事上有来有往、私下里两不相干么。”

  廖珊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懵逼的过程中,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的还有过这么一段交锋,跟自己熟悉的圈内撕逼完全是两个路数嘛。

  总之,自家老潘先吃便宜后吃亏,丢了西瓜捡芝麻。

  与跟出题老师建立私交相比,知道一次考试内容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便宜。

  不过她属于先天乐观派,遇事必定先往好处想,因此出言宽慰道,“老潘,别在意,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脑补,兴许人家陈导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再说了,今天我们大有收获不是吗?
  认识了顶流导演陈一鸣,他还跟我交换了手机号码呢。

  嘿嘿,我也是有陈导私人号码的人喽,你知道会有多少经纪人对我羡慕嫉妒恨?

  陈导还给你透了题,如果说之前只领先80%的竞争者,现在这个系数就是99%,就算不是十拿九稳,也是八九不离十吧?”

  潘月明内心还在不断地“反刍”刚才简短的对话,试图在里面分析出陈一鸣的态度与倾向,听到廖珊的“安慰”,他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患得患失了。

  看着廖珊的笑容,潘月明觉得自己忽略了今天更为珍贵的收获。

  再转眼看向铺满璀璨灯火的浦江,潘月明竟感受到一丝惊艳。

  而这种景致,原本曾是他每晚打开窗帘就可以轻易得到的,眼下看来却如同暌违经年。

  其实潘月明算是脑补中了一半,陈一鸣要是知道自己对潘月明的感谢,被对方曲解成了“一笔还一笔”的交易,免不了要大呼“我本将心向明月”了。

  陈一鸣此时正在书房改剧本,与潘月明的一番交流让他参悟了几分“禅机”,他要趁着热乎劲儿把它糅进剧本里。

  忙到9点多,灵感被榨得差不多了,他才阖上笔记本,泡上一壶茶坐在阳台飘窗里赏月。

  不由得回想起下午的这次偶遇,确实挺巧的。

  头几天才在电视里见过面,转头就在自家小区见到了活的。

  《三国演义》有名有姓几百号演员,陈一鸣之所以对潘月明有印象,是因为对方的年龄。

  能在一堆老戏骨的环绕下,演好一个身居上位的年轻帝王,可不是本色出演那么简单。

  陈一鸣不是只对潘月明另眼相看,《三国演义》里真正按照角色年龄出演的演员他都有所关注,算算年龄他们现在刚好处于三十几岁的黄金阶段,是铂爵合作的上佳选择。

  只不过时过境迁,当时参演《三国演义》的年轻演员各有际遇,潘月明算是其中混得相当不错的一个,如果对方生活中没有横生变故的话。

  潘月明对《第十三层楼》的“觊觎”陈一鸣当然心知肚明,也许对方还耍了点心机上了点演技,但这又没什么,小孩子想要东西的时候,不也是一哭二闹的么。

  演员靠演技争取角色,陈一鸣还颇为欣赏呢,那叫不忘初心!

  他现在心里想的,是对方究竟适不适合《第十三层楼》的男主角。

  按照陈一鸣最初的设想,故事男主是一个陡经大起大落的人,能否向观众清晰精准地传达剧情转折与人物表现的对应性和层次感,是电影成败的关键所在。

  跟以往一样,陈一鸣在表演层面是个纯粹的甲方,只会提要求,并不知道如何实现。

  因此以他的猜想,可能这个角色更适合由自身经历跌宕的演员出演,只有切身感受过那种万念俱灰的幻灭,才能把无底深渊中的那一丝希冀呈现得淋漓尽致。

  陈一鸣有些不厚道地寻思,被绿了算不算跌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