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放老爷子设计的拍摄流程,遵循了一条先难后易的原则。

  这里的难,指的不是拍摄难度,而是两个演员的动作难度和危险性,风险最大、最连贯的镜头先拍,搞定之后再安排那些只需要凹造型摆POSE的。

  所以整段跑酷的拍摄是从倒数第二个场景开始的,正是白象居侧前方的阶梯式楼房。

  这一段是唯一的一段楼顶跑酷,视角有三个,一个是追拍视角拍前头跑的吴越,一個是中景第三人称视角拍一跑一追的两人,一个是超远景遥望视角,用普通的旁观者来反衬两个飞天超人,最终成片将由这三段素材跳剪而成。

  阶梯楼其实是并排的两栋,间距不到10米,东侧的一栋整体海拔更高一些,各自的台阶都是4级,每级2层楼在5米左右。

  追逐路线,大致就是从高海拔的那栋楼楼顶一级一级地往下跳,跳到最低的那级之后借助虚空13层来到低海拔的台阶楼,再往下跳两级,然后拐弯跳至楼间天桥结束。

  5米高的“台阶”,有四级需要演员真跳,也就是从跳起到落地没有剪辑点。

  当然,具体到这四级台阶的拍摄,也是各自不同的。

  吴越的两个镜头,第一个是追镜,由摇臂摄影机近景跟拍,只见后背不见脸,因此真正做动作的是武行替身。

  不是吴越跳不来,而是为了避免意外受伤影响拍摄进度,不是非本人不可的危险镜头,一律由替身上场。

  两个替身武行间隔5米,一个跑一个追,先后从楼顶的第二级台阶跳下,落在第三级的软垫上。

  “你们记住,跑到这里跳下去,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一长段追逐中不需要任何技巧的一段,就像上班迟到连走两级楼梯下楼一样,千万别给我跳出视死而归的气势出来。”

  为此他没有直接叫实拍,而是把跳下之前的平地部分额外排练了几遍。

  动作比之前世龙哥或今生武连靖的那些搏命镜头自然差着档次,因为看点本来就不是“搏命”,谢天放的要求是动作舒展连贯,路线选择干净简洁,突出一个写实。

  加上一个变焦操作之后,对摄影师的时机与两个替身演员的走位要求都苛刻了很多,多拍几遍不一定就能完美解决。

  而拆开来用两个镜头,然后再后期剪辑,观众看下来其实并不会有多大区别。

  训完了武行,谢天放才来到监视器前,跟陈一鸣一起看刚才那一跳的素材。

  “一鸣,突然变焦的效果似乎不是特别好,滞空时间还是太短了,我看这个镜头还是分段来拍吧。”

  陈一鸣知道谢天放是好意,在这里安插大远景镜头,目的就是突出空间关系,把这边是平地那边是楼顶的这种8D城市的感觉带出来。

  陈一鸣思索片刻还是有些不甘心,“谢老师,咱们再来一遍试试看。”

  第一镜是超远景的第二层,两个摄影组分别在白象居的一间民居,与楼外的一个廊桥内架设机位,面向高度平齐的台阶楼同时拍摄。

  两个替身顺着侧面的扶手栏杆爬上来,一溜小跑过来听训。

  周兆龙同样是两个连贯跳跃,除了跟吴越一起出镜的大远景由替身上之外,还有一个正面的腾空跳下之后翻滚卸力的全镜头,这个镜头就没办法用替身了,只能周兆龙绑上威亚自己来。

  今天全部的拍摄任务就是这几级“台阶”,吴越的替身跳第一层,两个人的替身跳第二层,周兆龙本人跳第三层。

  谢老爷子不等素材传过来,就举着喇叭喊道,“重来重来。”

  谢老爷子一声令下,自对讲机得到指令的摄影师开机,替身武行开始“走位”。

  就好像真的在渝城玩儿跑酷一样。

  但是突然穿插缩小景深的变焦,这种空间关系就被破坏掉了,那样一来大远景镜头还有何必要呢?

  吴越的第二个连贯跳楼镜头是对面白象居遥望的大远景,这次依然是替身,只是增加了作为防护措施的软垫。

  谢天放也不再多说,走向两个替身武行又做了一番叮嘱,特别是严格要求追的那一个要保持精确的距离。

  第二遍拍摄,跑在头里的替身刚跳下去谢天放就叫停了。

  “我要的是自然而然,不是彻底放松,拜托不要把你自己的跑动习惯带出来,会穿帮的啊大佬!”

  接下来第三遍,跳完之后谢天放还是摇头,“动作不好看,换一组,阿良阿船你们两个上。”    就这一个远景镜头,老谢前前后后试了4个组合才表示满意。

  第十一次拍摄,近距离观察的老谢终于喊了过,可惜看了传过来的远景素材之后,陈一鸣跟谢天放只能再次无奈摇头。

  变焦和前景替身刚刚好,但后景的替身姿态差了一点点。

  这也是陈一鸣安排两个机位抓拍的原因,一个的话角度更加苛刻,想要达到恰到好处的效果,替身跳楼的次数可能要翻上不止一倍。

  就这么个简单的一跑一跳的镜头,一共拍了十五次,拍拍停停总共四个多小时,才算是达到陈一鸣的要求。

  远景镜头是拍完了,但不等于可以接着拍下一场了,刚才这只是替身上阵的部分,还得把替身出镜前后吴越和周兆龙的部分给补上。

  说到摆拍这两位才是真正的行家,拍惯了动作戏,身体自然就适应了相应的节奏,哪里该发力,哪里该定格,不需要老谢提醒或示范,实地走一遍就一清二楚了。

  半小时后两人的“承前启后”顺利完成,剧组返回最高一级“台阶”,拍摄吴越替身的追身镜头。

  这一段危险性要高上一些,因为要连贯地衔接落地翻滚动作,不能铺软垫。

  两个导演都希望可以一遍收工,毕竟多跳一次就多一次出事故的概率,虽然5米左右的高度对于资深武行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

  最后决定采用侧后方腿部的追拍角度,省略掉大部分身体姿态,就当丰富一下镜头语言了。

  武行的动作完成得很好,然而陈一鸣看过之后,还是不得不很过意不去地对谢老爷子说,再来一遍。

  摄影师犯了惯性思维的错误,前景太实,背景太虚,搞错了重点。

  下半身跟拍就等于是放弃了镜头本身的刺激性,将空间关系提到画面的第一优先顺位,否则把两条腿拍得纤毫毕现有何意义?还不如放在棚里拍呢,还更安全。

  谢天放倒是不以为意,很爽快地吩咐武行再来一次。

  随后剧组趁热打铁,快速完成了第一栋台阶楼的戏份,摄影组跑前跑后地把最低一级台阶的周边环境详细记录下来,从这里跳到对面台阶楼的“虚空跃迁”部分,自然是不可能实拍的,相关的场景正在魔影厂的影棚里紧锣密鼓地搭建,摄影组今天记录下来的素材,主要是后期特效制作所需。

  执行制片们组织着幕后各部门转场,陈一鸣跟谢天放并肩而行边走边聊。

  陈一鸣上来先道谢,“谢老师,太感谢您啦,也请帮我向武行兄弟们说声谢谢,今天真是辛苦了。”

  谢天放摆手笑道,“一鸣客气了,都是分内事,是他们该谢谢你开工赏饭。”

  说到这里他接着感慨道,“以前么,有戏拍有工开,可是没人把武行当人看,那时候哪有什么保护措施,就是硬着头皮上,你不上自然有人接你的位。

  现在么,合同规范了,也有保险了,可是动作片的黄金时代也过去了。

  就拿你这部戏来说,跑酷就是个点缀,是为了渝城这碟醋包了一顿饺子,即便是这样,需要武行的镜头也是少之又少,能挪到棚里拍的都挪进去了,再这么下去,武行迟早断了传承。”

  陈一鸣听了有些无言以对,因为谢天放的预言堪称精准,前世到他穿越时,动作片早已奄奄一息,连成龙大哥都走楼梯了。

  动作戏倒是还有,但正如谢天放所说,都是棚里拉了蓝幕拍完再加了特技的,要么就是隔空发波的那种COS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电影,上代人的再多精彩,也终将成为回忆。

  陈一鸣勉强开口道,“喜新厌旧,物极必反,文化流行总是一阵一阵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动作电影就回潮了。”

  谢天放呵呵一笑,“一鸣你不用安慰我,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就是一个退了休的糟老头子,用得上我,我就出来发挥发挥余热,用不上我,我就回去混吃等死,入行四十多年,没什么看不开的。”

  陈一鸣陪笑道,“用得上,太用得上了,我一向都更喜欢上实景,那样才有质感,谢老师以后我们多多合作。”

  谢天放显然是没往心里去,随便拱拱手道,“那老头子就替我的那帮徒子徒孙多谢陈导啦。

  这一场要阿龙自己上喽,一鸣我跟伱说,当年阿龙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很多老武行都不敢做的动作,他却是二话不说照单全收,5米的高度对他来说小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