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泡在汤池里还不觉得,现在彼此之间没水挡着,全都是一副衣不蔽体的样子,三人发现突然争论不起来了。

  果然讨论工作这种事情,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最近累得紧的王威第一个放弃了争论,把自己放平在躺椅上不说话了。

  他一退出另外两个也没了劲头,于是四人一人一张躺椅躺平了闲聊,这次聊的东西总算不是电影了。

  男人嘛,脱光了泡澡的时候,如果不谈国家大事,那就只能聊女人了。性子最为大大咧咧的田黎首先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跟陈一鸣求证网上沸沸扬扬的“绯闻”。

  陈一鸣跟安西西走得挺近,铂爵的人倒是都知道,但具体近到什么程度,就没人说得准了。

  自己人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陈一鸣承认得很爽快。

  另外三人的反应却有些古怪,王威笑着摇头,李准面带羡慕地摇头,田黎则是苦着脸摇头。

  陈一鸣心说这都什么毛病,我谈恋爱你们摇个屁的头啊。

  一问才知道,关于陈一鸣跟安西西的“好事”,铂爵内部居然还私下里开了盘口,三分之一的人押了无疾而终,四分之一押的牵手成功,剩下的人一股脑地猜测陈一鸣会始乱终弃。

  某人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在同事心目中人品这么差的吗?
  看对面三位的反应,想必都不是那四分之一当中的。

  陈一鸣跟三个导演其实谈不上多少深交,事实上他跟公司里除了大壮、小美和祥瑞以外的同事交情都是泛泛,要不是今天见王威的心理状态实在太不健康,他是不会多管闲事拉几個人一起泡澡的,好感度远远没到这个地步。

  结果认识那么久一直不远不近的关系,却因为今天聊女人的机缘巧合一下子突飞猛进了。

  三个好奇宝宝对跟女演员交朋友都很感兴趣,陈一鸣扶额叹气,他可没兴趣拿自己女朋友的当谈资,于是顺着田黎的问题就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话题扯到他们三个身上。

  似乎聊起妹子来男人就格外放得开,包间里的氛围马上热烈起来,连沉默寡言的李准都开始袒露心扉。

  三人年龄相近,彼此只间隔一岁,目前都处于单身状态。

  李准属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倒是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惜平日里撞不上愿意跟他扯证生娃的妹子。

  那可不是么,他接触的都是圈内人,混娱乐圈还比他年纪小的异性,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志向有野心的,怎么可能愿意早早投身家庭呢。

  更别说他还有一个华国N料影帝的老爹,是个女孩子做他爹的儿媳妇都会压力山大。

  王威则是因为上一段感情迟迟走不出来导致没勇气重新开始,这是一个相识相恋于错误时刻的悲伤故事。

  如果王威依旧甘于做那个北方小城的婚庆司仪,那么这段感情很可能已经成就了又一对华国的柴米油盐小夫妻。但是王威不甘心,他选择放弃一时的安稳为了梦想出外闯荡,两地迁延之后这段感情终究还是走到了终点。

  陈一鸣听了也不免叹息,是自己给了王威跳级跨行的机会,却也正是这个机会,让王威丢掉了刻骨铭心的爱情。

  年纪最大的田黎则是根本不想谈,觉得谈恋爱纯纯浪费时间,耽误他追求事业,自从大学毕业他都单了五年了,看其状态似乎是打算继续单下去。

  田黎还问陈一鸣,三十岁不到正处于创作高峰期,不应该日以继夜地拍电影么?

  这厮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像鸣哥似的肚子里大把的故事,我愿意一部接一部地拍到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女人只会妨碍我拍片的速度。

  什么家庭啊,子女啊,感情啊,都是过眼云烟,唯有存世的作品才能证明我真的来过。”

  这话听上去中二气十足,却又格外对电影人的胃口,王威和李准哪怕不赞同田黎对待感情的态度,也同样为之心有戚戚焉。

  陈一鸣却摆手道,“说好了不聊电影的,你怎么说不上两句又绕回来了,你不想找女朋友,也别带坏他们俩啊。”

  虽然陈一鸣一番话打断了田黎的输出,但是事实证明,四人彼此之间真的不算熟,很多话题聊着聊着就凉了,能始终维持热度的,还是只有电影圈的那点事。    还是田黎最活跃,他问陈一鸣,“鸣哥,你一肚子故事,如今地位也到了,怎么就没想着拉上一票影帝影后攒个局呢,那才能彰显你的业内地位嘛。

  更主要的是,纾解一下国宝级演员们的郁闷之气,我出去聚会聊天,没少听圈子背地里讲究你,都说你不找大牌演员就是故意的。”

  陈一鸣一听乐了,“你给我面子,还藏了半句,说全了不就是说我不想被抢风头么。”

  换了个平躺的姿势,陈一鸣双手枕在脑后悠然吹了口气,惬意地续道,“刚才田黎说,存世的作品才是导演该追求的东西,这句话我很赞同。

  可是什么作品才配存世,可没什么固定标准啊。更多时候,能让影迷记住的往往不是某部电影,而是某个场景,某个角色,某段台词,甚至是某节音乐。

  彼时彼刻,导演何德何能,让看客特意把伱的名字记在心上呢?
  所以还是平常心一点的好,否则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弄不好就让存世就变成羞于存世了,那多尴尬。

  至于你说我不找大牌演员,好吧我承认确实有故意的成分,这算是我的一个恶趣味吧。

  我始终认为,任何本子,任何角色,都是由幕后、演员和观众共同塑造成就的。从正面说,意味着我可以给到演员更多的发挥空间,往反了说,则是在我心目中,不存在任何角色非得某个特定演员不可。

  既然一众演员里用谁不用谁并不要紧,那么在硬件条件类似的前提下,我自然更愿意给不那么出名的演员机会。他们自带新鲜感,更容易在我的调度下呈现出令人惊喜的一面。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咱们是自己人,所以我一并说说不那么好听的说法,那就是当伯乐是一种十分高级的成就感,一次过后极易上瘾。”

  陈一鸣这话简直是对他一贯温和形象的超级大颠覆,颇有“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内个味儿。

  狂!太狂了!
  偏偏王威他们三个稍一琢磨,无不为这句话深深着迷。

  当导演的,内心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子掌控欲,特别是从副导演熬上来的,谁没有“彼将取而代之”的野心呢。

  导演也许是非上位者能够名正言顺地“支配”他人、特别是明星大腕的唯一职业了,而且这种支配不完全源于技术上的你无我有你弱我强,也就是说,导演对剧组的掌控更加主观也更具正治性。

  为着一人的意图而引导、指挥、命令他人,这个过程本身就能令支配者感到愉悦,而陈一鸣的话则进一步揭示,与以上支配行为相比,选谁不选谁,也就是选择行为,带来的情绪反馈更够劲儿。

  田黎已经是一脸的悠然神往了,陈一鸣话虽隐晦但内里的意思很直白,相当于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王威则想深了一层,他问陈一鸣,“鸣哥,你所说的成就感,也包括选择我们三个当《木兰》的副导演吗?”

  包房内的视线随着话音聚焦到陈一鸣身上,显然另外两个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陈一鸣笑着摇头道,“给导演当伯乐可不是个好差事,支配者之间是很难并存的,我现在就能预见到未来我们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田黎刚才说,如果他有一肚子故事,愿意拍到七老八十,这句话想必你们都是赞同的。

  可是如果我做一点改动,我有一肚子故事,不要钱拿给你们拍,就像《非常嫌疑人》和《谈判高手》那样,你们愿意拍到七老八十吗?

  哈哈哈,你们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当然是拒绝,换我我也会拒绝。拍电影就像写文章,先是背诵,然后移植,接着模仿,最后自创,谁愿意一直走在别人的道路上呢。”

  李准有一个影帝老爹,而且他最初也是走演员路线的,是他自认走不通才会改弦更张考入传媒大学学编导,因此他对陈一鸣的话感受更为复杂。

  他苦笑着说道,“在华国当演员真是卷到人绝望,没人脉没后台没资源那是寸步难行,我倒是希望有鸣哥这种恶趣味的导演更多一些。

  可惜啊,地位年龄如鸣哥的导演几乎再无个例,等到熬出头有资格任性了,也被蛛网一样的圈子网死了,即便地位高如孙旺泉,不也逃不开诸多人情世故么?”

  一句话把整个包间都给干沉默了,陈一鸣本人都无话可说,两世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李准说的才是对的,他这个所谓的双金大导演,不过是个公然作弊的挂逼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