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咬人的狗不叫,越是和气的人板起脸来越唬人,刚才的陈一鸣就是完美写照。
自以为对陈一鸣比较了解的祥瑞,像看陌生人一样怔怔地看着这个认识三年的“老朋友”。
她一上午都在跑来跑去,不是没看见有人溜到树林里过烟瘾,数量还不少,有的属于一贯不规矩跳得欢实,有的则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不做区别对待,一刀切都给开掉?
好像之前也没特别提醒过不许抽烟吧?这算不算不教而诛?
她看向蹲在地沟旁边跟剧务、工兵队长讨论的陈一鸣,依旧是平常熟悉的样子,轻风拂面浅笑安然,似乎刚才当众发飙逮谁喷谁的根本就不是他。
想了想,祥瑞压下了再次跟陈一鸣确认的念头,直接掏出电话打给马云腾。
因为是开机第一天,大壮也跟车一起过来了,至于另外两个制片人,已经留下助手提桶跑路。
这会儿大壮正在板房搭的临时驻地里打游戏,听完了祥瑞的前情提要,二话不说踩上一辆自行车就过来了。
陈一鸣昨天跟他打招呼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只是没想到这么早动手而已。
这边陈一鸣已经搞定了施工方案,其实很简单,一层速干水泥,找平,第二层速干水泥,铺轨。
作业长度不到2米,加上等待水泥凝固的时间,1个小时妥妥的。
大壮半道截住正往监棚走的陈一鸣,祥瑞不敢问的他敢问。
“柱爷,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陈一鸣直接反问,“开春的大风天,在军事禁区里抽烟,你觉得我大动干戈?
我把他们直接送到局子里,都是应当应分,送走已经在网开一面了好不好?”
马云腾立马怼回来,“你丫不用给我直播法制进行时,直接给我说真实原因。”
陈一鸣理直气也壮,“开机第一天第一场戏就翘尾巴,我杀鸡儆猴,算不算真实原因?”
“那肯定算,敢瞧不起我们陈导的,一律杀无赦。不过你这鸡杀得是不是有点多?粗估一下已经上了双数了!
下午就让他们走?伱的戏还拍不拍了?”
陈一鸣靠近了大壮压低声音说道,“拍个屁啊!照现在这进度,这礼拜怕不是全程排练。
我给开场戏预留的拍摄时间是一周,老天爷如果给面子,也许可以压进4天,如果不给面子,两个礼拜也不出奇。
所以你赶紧张罗换人,新来的要赶路、要适应、要磨合,动手就得趁早。”
陈一鸣放完话之后把马公子撂在原地,自己则带着祥瑞径直往监棚走。
等祥瑞进棚之后,陈一鸣回身合拢厚厚的门帘。
威武霸气的陈导下一刻秒怂,只见这厮双手合什,对着棚里埋头干饭的桑平和保罗作揖不止。
嘴里还念念有词,“刚才实在是多有冒犯,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祥瑞如同见了鬼一样呆滞在原地,不过她今天震惊的次数实在太多,多少有了些脱敏效应,给保罗的翻译并没有半分耽搁。
桑老爷子似笑非笑地歪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呦!这不是陈大导演嘛,赶紧把腰直起来,我这个糟老头子可承受不起你的大礼。”
陈一鸣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哪里哪里,桑老师绝对受得起。中饭还满意吧,野外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桑平啼笑皆非,“行了行了,别搁这儿惺惺作态了,人小鬼大!
知道你扎场子不容易,我就给你撑一把筏子。
不过你须得明白,立威不宜过度,积威源出己身,接下来的几个月,你当好自为之啊!”
陈一鸣肃容领教,“多谢桑老师指点,我明白。”
那边保罗听完祥瑞的翻译一脸不明所以,“干嘛要向我道歉,陈说的没错,那个镜头确实有问题,我浪费了全组人的时间,我会吸取教训。
陈,轨道什么时候能铺好,这回我要多做几次试验,给我一些时间。”
有时候不得不说,跟老外打交道更省脑细胞,只要把钱给够,其他的一切好说。
……
如果说当众发飙是让剧组众人认识到陈导的狗脾气,那么下午的批量开人则让大家见识到了陈导的狠辣。
15个人一波出清,一辆中巴车都给拉走了。
幕后各个组的都有,摄影组最少,道具和剧务最多,甚至还包括一个女性化妆师。
中间肯定有冤枉的,比如跟着聊天却不过面子的,或是接过来压根儿没点上的。
可惜剧组不是法院,这里是全力的一言堂,做决定不需要证据确凿。
陈一鸣给各组整顿预留了空当,加上给保罗准备的试验时间,下午的“排练”拖到2点半才开始。
这回整个剧组的氛围一下子凛冽了不少,陈一鸣一声令下,相关人员立刻进入状态,无关人员要么干脆猫起来,留在现场的也无比老实巴交。 桑平索性呆在监棚里没出去,他的助手控制着“大炮筒”完成了第一段拍摄。
通过监视器,桑平不得不承认,自家徒弟操作键盘控制器确实比他圆滑。
老爷子瞅了一眼目不转睛的陈一鸣,想不到这小子还真不是瞎说的,自己这个筏子做得不冤!
卡车再次完美刹停,保罗站在摄影车上,撑着摄影机被助手推出来。
现在他不必兼顾自身的移动,只需要随着轨道车的抬升适时矮身稳住取景框,同时操作摄影机就好。
对于一个斯坦尼康大师来说,心分两用自然毫无困难。
群演入镜,廖菲菲在正常发挥专业水准之后,镜头里的演员妆造立刻发生了一个质变。
多余的披挂全部去掉,毕竟战士们是来抢运物资的,不是行军。
服装和鞋也添加了更多个性化处理,驳杂不一尽显真实,其中一个爬上后车厢的战士,屁股后面的大补丁极其显眼,堪称点睛之笔。
刘东君入镜,保罗稳稳走下轨道车,长镜头顺畅地进入后半部分。
被师傅狠狠敲打过的小刘同学,不能说毫无进步,只能说微乎其微。
陈一鸣有心理准备,演员的问题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次又一次地重拍。
某些偏执型导演,一个镜头拍个十几遍几十遍完全是家常便饭,被如此折磨的演员还全是各路影帝戏骨。
你能说是他们演技太水才导致NG不断吗?那肯定不是。
影帝都免不了拍到吐,何况刘东君这个萌新呢。
一轮走完,休息20分钟,再来!
剧组就这样按照一小时两次的频率,一直拍到5点多天色渐暗才正式收工。
回去的路上,陈一鸣拉上祥瑞和保罗,上了段一宁和刘东君的车。
车子启动,还没等陈一鸣打开话题,老段自己已经忍不住开始教导徒弟。
“木头,你是演木头不是真木头,你得放松,松弛下来。
最后那一遍,你紧绷得针都戳不进去,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刘东君一脸苦恼地说道,“师傅我知道要放松,可我松不下来啊,摄影师在我身边穿来绕去,我总担心自己撞上他。”
段一宁一言打断,“跟你说了几次了,要置镜头于不顾,权当镜头不存在。保大师比你有经验,人家都担心撞车,你瞎担心什么?”
陈一鸣赶紧叫停还要大力输出的老段,“段老师,教徒弟等回去再教,现在让我先说两句。
老段,常规来讲,置镜头于不顾是对的,你这么教,绝对没问题。
但是,《1951》恰恰不是一部常规电影,它是一镜到底的,常规的表演经验,在这里不一定适用。”
段一宁条件反射地就想反驳,不过他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右手一伸示意陈一鸣继续往下说。
“老段,我想你比我更懂,演话剧与拍电影相比,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现在你就好比是戏班的台柱子,你在台上一亮相,整个场子,从幕后到台前,从台上到台下,全都是你的地盘,你的领域,你的责任,整个戏班都指着你吃饭!
想想看,伴奏胡弦儿错了个音,你要不要遮掩,搭档的武行出场慢了半刻,你要不要垫场?台下有观众喝倒彩,你能演一半说重来吗?”
陈一鸣发现自己这段话刚说完,段一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灼灼逼人。
“一鸣你继续说,我听出点儿意思了。”
“老段,在这部电影里,你的搭档不止是小刘,亦或是李明亮、张毅、毛豆、张宇,你的第一个搭档,首先是保罗!
登台表演的不止你们师徒二人,亦步亦趋的保罗同样是参与者,他不是观众,是戏中人。
今天的磕磕绊绊,不止是因为木头太木头,还在于老段你完全没有意识到保罗这个搭档。
我们所要追求的,是你们三人之间的默契配合,你和小刘完美遮掩掉保罗这个影子。
你们三个是一个整体,两个明面一个暗面,缺了谁都不行。”
陈一鸣说到这里刻意放慢语速,并示意接下来的话祥瑞重点翻译。
“老段、小刘、保罗,以后的排练,你们三个要一起参加。
进一步拆解整场戏的分镜,把机位变动加入到表演节奏中一起考虑,你们不仅要熟记彼此的行动,更要理解对方选择如此行动的目的和意义。
只有这样,你们才是一个整体,当任意一方有疏忽或错漏时,其他两人才有主动出手协调的可能。
我们这部电影有太多长镜头,如果靠一次次地反复重拍,然后从海量的素材中挑出所有人刚好都没犯错的一场戏留用,那我可以断言,拍到明年这部电影也拍不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