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重映的时间,陈一鸣同时来到影节宫,于下午2点准时走进媒体会客室。

  这是他的戛纳日程表上,第一个重量级的媒体专访,来自戛纳官方场刊《每日银幕》。

  采访他的记者名叫克罗艾-博内特,一位褐发蓝眼四十几岁年纪的优雅女士。

  简单的寒暄过后,采访依然从那个“烂大街”的问题开始。

  “陈,昨晚我也在《1951》的首映现场,放映结束后的气氛真是太棒了,今天《1951》还登上了第一天场刊的封面,对此你有何感想?”

  “首先谢谢你的掌声。至于感想么,受宠若惊吧,平生第一次收获这么长时间的掌声,觉得很有压力。”

  克罗艾听过翻译之后笑着追问,“为什么要有压力?我觉得《1951》很不错,是一部很难得的让我感受到温暖的战争片,它配得上昨晚的待遇。”

  陈一鸣一本正经地回答,“可能是我不太习惯吧,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做着与拍电影毫无关系的工作。

  在我的日常生活中,人们不会像昨晚的观众那样,用直白夸张的态度来表达自己的喜好。”

  女记者抬手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呼,“我的天,陈,你比伱的电影更让人惊讶。

  也就是说,不到一年时间,你拍了两部电影!
  据我了解,你的处女作,全球票房超过2亿坚果币,而时隔半年的第二部作品,你就来了戛纳。

  你是上帝之子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一鸣身边的人早就对他的神奇习以为常,陈一鸣本人更是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然而当一个外国记者出于职业习惯,省略掉所有的中间过程把开头与结尾直接联系在一起,陈一鸣才发现,原来自穿越之后的这段时间,自己还真挺了不起的。

  他的职业跨度堪比前世那位卡车司机,但是人家也不是一出山就天下无敌,而是经历过一段时间颇长的学徒生涯,实验作品的积累与个人能力的延展,梳理起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到他这里,出道即巅峰,练级是什么?不存在的!

  简直可以类比猴子出世,完全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很难把他的新闻学历、公关背景与电影联系起来。

  陈一鸣能怎么办呢,他又不能跟记者说,他是一个技能天授的挂逼。

  如果是国内媒体,陈一鸣还可以把功劳推到剧组其他人身上,反正在华国,演员、作家、歌星、老板都能跨界当导演,只要手下副导演够多。

  他之前是铂爵总经理,四舍五入算是二老板,勉强满足导演的最低要求。

  真要这么回答,岂不是家丑外扬了?
  实际上,对于陈一鸣的横空出世,国内还真有不少煞有介事的分析,认定陈一鸣就是个摆在台前的花瓶,幕后肯定另有高人。

  不然实在没办法解释,《魔都假日》那纯熟的商业片节奏与技巧,这是华国导演普遍缺失的东西,很多拍了半辈子电影的老导演都玩不转。

  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有媒体就提出一个推断,认为《魔都假日》的真正导演是莉莉他爹,为了捧女上位甘心让陈一鸣这个毛脚女婿得名声,还拿出老科林自导自演的MV当证据。

  毕竟开脑洞也要遵循法则,谁都知道国内导演大多数没那个能力,少数有能力的也早就功成名就,犯不上藏头露尾地当枪手。

  于是老科林被遥拜为岳父,隔着太平洋喜提好大儿!

  今天以前的陈一鸣,完全不需要考虑友邦惊诧的问题,胡说八道也好,神秘主义也罢,都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但是如今面对国外记者,再满嘴跑火车就不合适了。

  陈一鸣用一个较为浮夸的哈哈哈,把自己内心的无措与尴尬一笔带过,然后大脑疯狂转动,绞尽脑汁地寻摸一个相对靠谱的回答。

  “可爱的女士,你一个人的赞赏,超过了昨晚两千人的掌声,此时此刻,你让我前所未有地膨胀,幸好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包括这次来戛纳,也只是来见见世面长长见识,能入选主竞赛单元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

  至于《魔都假日》的票房成绩,那真的不能说明什么,完全是运气使然。”

  克罗艾当即反驳,“不不不,陈你过分谦虚了。一年时间两部长片,而且都十分优秀,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诀窍。”

  戛纳场刊的记者,专业性果然不是普通记者可比,陈一鸣的忽悠没能奏效。    想了想他答道,“谈不上诀窍,还是我刚才说的,我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在我看来,导演可能是电影制作中入门最低上限最高的岗位,只要你能找到靠谱的帮手。

  我最幸运的地方在于,结识了很多电影领域的好朋友,他们不仅具备优秀的专业能力,而且不会挑剔我的学科与背景,愿意陪我发一次疯。

  在发疯的过程中,我尽力保持住了头脑的部分清醒,没有从头疯到尾,也许这就是《魔都假日》和《1951》得以顺利制作完成的原因。”

  克罗艾对陈一鸣的说法很感兴趣,果断抛开采访提纲继续就此聊下去。

  “陈,我从很多导演那里同样听到过类似的说法,拍电影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他们无比投入并享受那种在掌控与失控之间游离挣扎的快感,你对此怎么看?”

  陈一鸣笑道,“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你所说的疯狂状态是导演们创意勃发的表现,我所说的发疯,就是单纯的发疯。

  至少我剧组里的朋友们,最早看到我的剧本和分镜稿时,都是这样评价的。

  在我跟伙伴第一次聊起公主在魔都出逃这个点子时,我的美术指导第一反应就是问我,你这是拍电影还是拍短剧?

  然后我告诉他,这本薄薄的分镜稿就是电影的全部内容,他直接冲我喊道,你疯了吗?
  你知道,电影是剪辑的艺术,成片与素材的最低比例,一般是1:3,很多导演会扩到1:5或1:8。

  我最喜欢的华国导演江汇文,他前年的新片也来过戛纳,据我所知他的拍片比例从未低于1:10。

  而《魔都假日》的比例是1:1.3,基本上我拍摄的所有场次都放进了成片,只有细枝末节的地方或是少量穿帮镜头有删减。”

  克罗艾再次被震惊,“哇哦,你是想说你会在拍摄之前事先想好成片的样子,然后严格按照自己的想象制作电影吗?
  我采访过类似的导演,2003年金棕榈得主,泰兰导演拉玛-约安就是这种风格。”

  陈一鸣微笑反驳,“当然,不是。拉玛导演剪辑比例低,是因为他经历过漫长的筹备期,几删几改留下的都是精华。

  我的剪辑比例低,是因为我贫乏的阅历、粗浅的技术储备以及薄弱的掌控力,只能支撑我拍这么多东西,再多我就把握不住了。

  所以制作《1951》的时候,我干脆采取一镜到底、真实时间的方式,电影里故事的时间跨度,与电影的时长完全一致。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部电影是一部不断转场的话剧,剪辑师的工作就是把不同的场景接起来。

  同样的,我把自己想要表达的,同时又在我能力边界之内的元素,都放进了电影中。

  从《魔都假日》的一个半小时,到《1951》的两个小时,我觉得这个进步幅度应该不算小了。”

  克罗艾今天一震再震,此刻已经完全麻木了,她只是喃喃附和道,“陈,你描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你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我真不想承认这一点,请允许我继续把你视为一个谦逊无比的年轻人,毕竟我真的不想三观重启。

  咱们还是聊聊《1951》吧,昨晚的首映礼过后,我收集到的反馈都十分令人鼓舞,开创性的移动式一镜到底,这是我听到最多的评价。

  你是怎么想到的?如果结合你去年还是一个与电影无关的上班族的事实,这个想法就更加令人惊叹。”

  陈一鸣继续装萌新,“也许是因为我是彻彻底底的门外汉吧,开拍前我根本没想过长镜头拍起来有多难,让我感动的是,我的朋友们明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选择陪着我一起发疯。

  《1951》的灵感来自于我打第三人称射击游戏的经历,电影里主角的移动距离,跟游戏里人物的关卡流程,大体上是一致的。

  原型则是我从一个长辈那里听来的打仗故事,他跟我描述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场景,惨烈的防御战最后,他们坚守到了后方增援赶到的那一刻,虽然援军只有十几个人。

  我的长辈跟其中一个17岁的少年新兵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他跟我讲了很多那个朋友的往事,以及那场战斗给他们带去的绵延一生的影响。

  当时我就有了把这个故事拍出来的冲动,长辈离我太近,而长辈的老友离我不远不近,是现阶段更适合由我来呈现的对象。

  于是就有了《1951》这个故事,一个17岁新兵连续两小时的夺命狂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