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下午5点,《1951》的第三场放映,在影节宫的德彪西放映厅正式结束。

  《1951》参加开幕式的原班人马,在陈一鸣率领下登上舞台,与现场的众多影迷互动交流。

  对于电影节的参赛影片来说,这个环节并不一定是令人欢欣鼓舞的。

  比如就在这个影厅,上一场结束放映的高卢电影《颤栗》就被狂嘘了一通。

  本地观众毫无“支持国货”的自觉,觉得不好看除了不喊“RNM退钱”,难听话一句不会少。

  从现场反响来看,《1951》的观感还不错,前半段有十几个观众退场,其余的观众都坐到了最后。

  陈一鸣一行人坐下之后,场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口哨声,5人只好再次起身,鼓掌鞠躬向观众致意。

  在驻场翻译兼司仪的组织下,秩序终于恢复。

  按照惯例,陈一鸣他们要回答3-7个问题,没人提问就回答3个(别问为啥没人问还能有3个),问的人多就回答7个。

  第一个被点到的观众是一位高卢男青年,他问陈一鸣,“电影很好看,但我完全没听说过半岛战争,是导演你虚构出来的吗?”

  陈一鸣乐了,拿起话筒回答道,“首先感谢你对电影的评价。

  半岛战争是真实发生的历史,电影也是根据真实战例改编。

  我还可以补充一点,高卢也派兵参加了那场战争,海军派了1条驱逐舰,陆军派了1个独立营。”

  男青年听完翻译就愣住了,好半天才交出话筒重新落座。

  放映厅内也响起嘈杂的私语声,直到第二个提问的观众被点到站起。

  这是一个金发微胖的雀斑女生,她问的是刘东君。“木,你的表演让我收获了一个愉悦的下午,能介绍一下伱自己吗,我现在是你的粉丝了。”

  小刘同学大大方方地接过话筒,用磕磕巴巴的高卢话背了一遍简历,大大迎合了本地观众的自尊心,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算是刘东君的天赋技能,他在枫叶国生活多年,那里属于高卢的文化影响区,因此学过一点高卢话。

  第三个被点到的观众问陈一鸣,电影里一共有多少处剪辑点,他只找到7处,而且除了4处比较笃定,另外3处并没有多大把握。

  陈一鸣当然不会正面回答,“我个人希望观众可以把它看做是一个一气呵成的故事。

  当然,可能会有观众想在其中寻找解谜的乐趣,对此我十分欢迎。”

  导演这里难以攻克,就有其他观众开始问两个摄影师,拐弯抹角地询问哪里被断开过。

  桑老爷子对戛纳之行不算热衷,几次集体出行都甘做背景板,因此问题全数被他推给了保罗。

  作为斯坦尼康摄影师,保罗难得有站上前台的机会,因此格外兴奋。

  他比比划划地与观众畅(GUAN)聊(SHU)“一镜到底”的摄影奇迹,各种专业术语连珠炮一样喷发出来,把翻译小哥忙得满头是汗,把提问的观众弄得直接懵逼。

  以至于保罗说到一半把话筒放下准备换个手举,观众插着空光速递出话筒,翻译伸手秒接,嘴上翻到一半的话直接咔掉,变成了换下一话题。

  现场的华国观众问到了段一宁,“段老师,我是你第一代影迷,03年你主演《漂泊》的时候我就关注你了。

  我记得《漂泊》也是一部长镜头很多的片子,现在你又主演了《1951》,你觉得这两部电影有哪些不同?”

  段一宁得意地朝陈一鸣努了努嘴,意思是你看哥们儿还有粉丝追到戛纳来呢。

  不过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对自家粉丝一点儿也没客气。

  “这俩片子就没一个地方相同的,你这问题问得我无从答起。而且我也不是《1951》的主演,主演是我旁边这位。

  关于两部电影的不同点,你得去问两位导演,我倒是能讲讲我自己的不同点。

  演《漂泊》的时候我27,考进军艺团没几天,那时候我刚结束北漂生活,其实是本色出演。

  现在我35了,能跳出来演一些复杂的人物了,可惜也找不到愿意怼着我的脸一拍一天的摄影机了。

  好不容易遇到这家伙”,段一宁指了指陈一鸣,“结果还不愿意给我个正脸。”

  老段的粉丝被说中了心事,立刻朝着陈一鸣转火,“陈导,电影里参谋牺牲的段落,为什么不拍段老师的正脸呢,我一直期待着镜头能甩过来。”

  翻译小哥难得可以休息一会儿,因此也没有控场,于是两拨人就这么隔着台阶聊了起来。

  说起来那场戏还真挺对不住老段的,因为最初的设计,以及随后的排练,都是一场双人戏,中线对分各擅胜场。    而且之前的版本,老段的台词更加曲折丰富,并不是像成片中那样,一句话说完光速下线。

  陈一鸣怎么可能被这种质问难住,当即说道,“就像小说作者无法掌控书中人物的命运一样,电影里的人物也有他们各自的选择。”

  段一宁毫不犹豫地插话拆台,“我可没想那么选,别甩锅给我。”

  “吁!”几十位听得懂华语的观众马上就嘘了出来,剩下听不懂华语的观众一看有热闹也果断跟进,一时间放映厅里嘘声震天。

  陈一鸣面不改色,等声音停歇才再次举起话筒,“我的意思是,镜头也有它自己的想法,而我对其表示尊重。”

  “吁!”又是一阵嘘声,当即就有观众喊起了保罗的名字,其实是提醒他某人的恶劣甩锅行为。

  可惜保罗根本没听懂刚才台上台下在说啥,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进入了表演状态,笑呵呵地挥手不止,一边挥还一边“YEAH、YEAH”地点头答应着。

  简短的相声剧到此为止,小闹一下没关系,自己人当着外人长时间自嗨,就显得不友好了。

  结束了与观众的互动,意味着陈一鸣的行程已经过半,又可以轻松几天了。

  当天晚上,《每日银幕》正式发布了媒体评审团的第一期场刊评分,《1951》以3.0分暂时排在并列第3位。

  本届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共入围20部电影,其中一半已经正式亮相。

  受邀的媒体评委共12家,除了戛纳场刊自己之外,还有来自坚果、高卢、不列颠、斯威典、河南、金字塔国、泰兰等国的11家媒体记者。

  目前暂居第一位的电影是土鸡的剧情片《燃烧的树叶》,高达3.4分,在历届戛纳电影节场刊评分中也能排第二。

  排第二的是德意志的正治讽刺电影《新手》,场刊评分3.1。

  《1951》与坚果影片《十四个月》、不列颠电影《利益攸关》同为3.0分,并列第三。

  媒体评委对《1951》的评价,以《好莱坞报道》的专栏作家波拉克-杰克逊的影评最具代表性。

  波拉克列举了《1951》做出的三大创新,并予以高度评价,他甚至认为《1951》进一步扩展了世界影史的外延。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独一无二的“移动式一镜到底”,或者说“移动式长镜头”。

  虽然也有评委认为,《1951》是由长镜头拼接而成的电影,只不过拼接得更加隐蔽,但论其实质,终究不同于《夺魂索》这种彻底一镜到底的开山之作。

  波拉克对此种观点极力反驳,在他看来,电影论其本质就是视觉欺骗的艺术,评价电影的出发点,始终应该是电影本身,而没必要及于其幕后制作。

  幕后的工作当然有其意义,但那属于技术探讨的层面,而不是影片鉴赏的范畴。

  从这个角度来讲,《1951》确实具有独一无二的特质,它第一次尝试把三一律的戏剧原则跳出时间运用于空间。

  如果把约束条件限定得更为严格一些,《1951》已经做到了它可以做到的极致,即引导观众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整且不停顿地游历限定的空间。

  这是一个拓展电影可能性边界的有益尝试,试验的结果也并非简陋粗劣,而是具有相当观赏性和思想性的佳作。

  任何一名电影人,都应该对试验的设计者陈一鸣导演表达善意与鼓励。

  如果说第二个创新是世界性的,那么第二个创新就是民族性的,波拉克称之为“东方哲学范式下的留白艺术。”

  波拉克提醒影评人注意,《1951》里面几乎所有的人物,其命运都处于“薛定谔的状态”,也就是结果如何不取决于剧本和表演,而是观众本人在观影时的心理。

  主角一路上偶遇的友军士兵,有哪一个是确定死亡的吗?

  似乎有一个,就是侦察小组里被敌人观察手击中的士兵。

  他真的死了吗?其实也不一定,因为如果有善良的观众认定其只是受伤昏迷,也并不是完全说不通。

  以往的战争电影,特别是反映火线交战的电影,往往会倾向于采用大量直接性的爆炸、血浆、脏污来凸显反战立场、引导人物弧光。

  《1951》显然也是同样的路径,但是在具体实现上,他使用了留白的技法,通过回避殉道者的死亡,放大被感召者的情绪,给观众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

  如果这是一部正常拍摄的蒙太奇电影,可能留白的技法反而会适得其反,但正因为“一镜到底”的限制,让这种东方式的留白最大化地发挥了其积极作用。

  这同样是一种有益且有趣的技法探讨,至少我现在就对“留白”有着浓厚的兴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