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克在影评中提到的第三个创新,则是对已经没落的战地公路题材的复兴与开拓。

  众所周知,战地公路片已经绝迹影坛很久了,上一部引发反响的电影,还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不列颠导演理查德-克雷莫尔的《遇见伍德沃德》。

  自那以后,还能挑出哪怕一部制作上乘、讨论度比较高的战地公路片吗?

  没有!一部也没有!

  我想《1951》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类型缺失的根源,因为在《1951》之前,摄影机无法满足主视角拍摄的进化要求。

  而《1951》出现之后,战争片有了另外一种拍摄方式。

  不止是战地公路类型的复兴,还有战争片与其他边缘题材的交叉与融合。

  拿《1951》来说,两位主角与掉队士兵的丛林潜行戏,显然大量融入了悬疑元素。

  其实这在以往的战争电影中并不少见,“转角遇到爱”不止恐怖片喜欢用,战争片也很喜欢,而且这很契合战场的固有特性。

  但是旧技术的局限,导致这种悬疑感只能浅尝辄止,无法深入挖掘。

  此外,战争片与青春片同样存在天然的交叉,但以往在这一领域的挖掘同样缺失。

  如果把《1951》的剧情做一下简化和替换,火线改为学校,绵延的炮击改为恶劣的家校环境,道中的友军改为同班的同学,逻辑上同样成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一鸣导演对本届戛纳电影节的最大贡献,大概是与他同行的两位摄影师。

  我很期待《1951》中使用的开创性摄影技法,可以以戛纳为起点推广普及开来,应用到更多的电影之中。

  当然,如果波拉克真的认为《1951》完美无缺的话,他也不会在场刊上只打出3分了。

  他同时认为,这部电影有着两个巨大的缺陷,拉低了整部电影在他心目中的综合评价。

  第一个缺陷,在于《1951》试图从一个正治性的视角出发,讲述一个普世的成长故事,但是这两者存在天然的错位,不是靠耍弄导演手法可以掩盖或隐藏的。

  虽然导演刻意回避了对敌人具象的刻画,而代之以飞机、大炮、坦克等强大武器,但是片中角色除了成长期的主角,其他士兵形象都有着完美人设的弊病。

  这恰恰说明导演和编剧的基本立场,是正治性的,而非普世的。

  第二个缺陷,则是《1951》为了追求商业化的效益,片面地强调可看性,添加了一些不必要的视觉奇观。

  “戛纳和我本人并不排斥商业电影,我只是有些惋惜,同一个段落,理应存在更富寓意的呈现方式。

  陈一鸣导演已经告诉我们,他完全做得到,只是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不愿意而已。”

  波拉克的长篇评论,最初刊载于《每日银幕》8月14日那一期,隔天《好莱坞报道》予以全文转载。

  申芃菲随后主导了一波扩散,国内在周一安排了一轮新闻群发,算是给《1951》定下了媒体传播的基调。

  其实在戛纳,波拉克所说的“三个创新”并没有多高的影响力。

  每年电影节期间,短短10天之内要首映多达五六十部电影,从来不会缺少吸引眼球的创意之作。

  特别是战争片本就属于电影节的小众题材,关注度和话题性先天不足,如果《1951》没有一镜到底的噱头,很可能场刊出个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申芃菲知道场刊分只列第三的时候,百忙之中还专门抽出时间来宽慰陈一鸣,生怕他泄气。

  “一鸣,戛纳的媒体评分只是个发新闻的由头,连风向标的意义都欠奉,你不用把它放在心上。

  历数各届戛纳电影节,媒体、影评人和评审团,从来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场刊最高分电影拿到金棕榈的次数,只有5次,其中还有2次并列。

  反之,场刊分在3分以下的所谓中庸之作,笑到最后的次数超过30次。

  由此可见,评审团从来都不把场刊分当回事,甚至有一种专门跟媒体打分反着来,以彰显个人品味的趋势。”

  陈一鸣对申大姐的关心还是很感激的,不过他也不好说自己同样没把场刊分当回事,那样显得他过于自大了。

  索性他就以请教的口吻,转移了一下话题。

  “申姐,这么说来,闭幕式上的各大奖项,完全由评审团那9个评委一言而决喽?
  具体怎么决?一人一票投票吗?”

  陈一鸣的这个问题可谓投其所好,申芃菲一下子被问到了痒处,靠在沙发上开始侃侃而谈。

  “这就不能一概而论啦,各届有各届的潜规则,不是内行人肯定摸不着门道,而真正的内行人,谁拿谁不拿,其实闭幕式还没开就八九不离十了。”

  马云腾十分配合地扮演捧哏二号的角色,“申姐肯定是内行人,你说说,《1951》有希望拿金棕榈不?”    申芃菲脸上挂起神秘的微笑,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三个圈,然后标了3个名字。

  “呐,姐姐我今天倾囊相授,给你们讲一讲国外电影节该怎么玩儿。

  其实只要是精英评审团的评选方式,内部运行逻辑就大同小异,一法通万法通。

  戛纳算是各大影展中吃相比较文雅的,不像蒙特利尔那么简单粗暴。

  这是戛纳电影节主席雅各布,2004年以前,他的意见举足轻重,可以左右50%的奖项归属。

  如果在选片阶段,伱的电影被雅各布主席点名参赛,那么恭喜你,至少一个银棕榈到手了。”

  大壮指着另外一个圈问道,“申姐,这个标着亨利的,应该就是那位艺术总监吧?”

  申芃菲点了点头,“没错,2005年蒂埃里-亨利逆袭上位,从此以后对外代表戛纳电影节的,就是老亨利了。

  不过雅各布依然保留着主席职位,而且多年经营树大根深,支持者和同情者相当多,总监大人并没有雅各布在位时那么大的权利。

  因此亨利大幅提升了评审团主席的裁量权,欧洲的电影精英显然不会拒绝这根橄榄枝,由此亨利从执棋者转变为仲裁者,渐渐坐稳了戛纳电影节话事人的位子。”

  这下子两兄弟都明白,最后一个圈代表的,自然就是本届评审团主席托尼-塔伦蒂诺了。

  申芃菲在那个圆圈旁边画出三条横线,进一步解说道,“戛纳评审团主席自带声望BUFF,受邀的影人肯定不会少,因此雅各布和亨利的地位毋庸置疑。

  但是,西方的传统就是选举选举选上就举,评审团主席一经公布,雅各布和亨利就靠边站了,反正这个主席就是一锤子买卖,没人会指望连任。

  既然是一锤子买卖,那当然是怎么放飞怎么来,不任性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的艺术家灵魂。

  雅各布和亨利也不想艺术家玩儿得太嗨把电影节的名声搞砸了,所以会在普通评委的人选上进行牵制,给当届的评审团主席踩一踩刹车。

  至于效果如何,那就需要具体分析了。

  比如去年是高卢演员萨拉-普鲁斯特做主席,好家伙直接就是一个女暴君,金棕榈由其一言而决,票数多少都是浮云,女人耍起赖皮来没人顶得住,更何况还是个女影后。

  当届评审团里有德高望重的高卢导演彭扎特,估计就是亨利找来约束萨拉的,然并卵,根本按不住。”

  陈一鸣哈哈大笑,“所以今年换了个男主席,对吗?”

  申芃菲也笑了,“差不多吧,其实换汤不换药,搞艺术的就没有省油的灯,既然你给了人家那个权力,就得承受让渡权利的代价。

  我划这三条线的意思,就是8个普通评委名义上彼此平等各有1票,但实际上的话语权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一档的当然是那两个好莱坞大咖,导演罗贝托是托尼的亚平宁老乡,显然关系不会差,说话也有分量。

  另外一个是坚果女演员安妮特-盖博,3届奥斯卡影帝老盖博的女儿,同样属于好莱坞的权利者,托尼再傲也会卖她个面子。

  至于另外两个坚果评委,一个制片人,一个影评人,名不见经传,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档的就是两个老欧洲,一个高卢导演,一个斯威典作家,他们对金棕榈的影响力恐怕不会很大,但几个银奖肯定说得上话。

  第三档的就是许可和那个棒国导演,不是我说话难听,他俩就是来凑数的,全程跟着举手的待遇。”

  陈一鸣想了想问道,“申姐,照你的意思,《1951》能不能拿奖,全看托尼一个人的想法呗?”

  申芃菲先点头后摇头,“不能这么说,要看托尼有多大的意愿,为某一部电影争取金棕榈大奖。

  具体来说可以划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是他对《1951》情有独钟,不仅自己推荐,而且大力游说其他评委投赞成票。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1951》即便拿不到金棕榈,一座银棕榈总归是妥妥的。

  第二是他内心有多个选项,最终属意哪一个,要先观察一下其他评委怎么选。

  这表明托尼内心并没有特别强烈的主导意愿,只要不是他强烈反对的,选哪个都行。

  坦白讲这种情况对《1951》相对不利,因为除了特立独行的托尼,我想不出其他4位坚果评委选择一部华国电影的理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