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构想中的“唐人街”,不止是电影的取景地,更指代了海外华人社会的地下里世界。

  华国人的海外移民史,最早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当时的丝绸之路西向直通古罗马,少量汉人商旅在沿途落脚乃至定居。

  史籍可考的第一代华侨,则产生于1000多年前唐宋时期,海上贸易的勃兴,催生了定居海外的商人阶层,主要的移民方向就是小日子和东南亚。

  南宋末年开始,有了大规模的失国化外遗民出现,移民的来源也开始多样化,从海商、水手向手工业者、渔民、失地农民、城市平民扩展。

  数量上去了自然就有了抱团的行为,行会、乡党、帮派等民间组织开始大规模兴起,后世的诸多“民间传说”,基本上都发端于这一时期。

  明中期有郑和下西洋,明末有海盗头子汪直和郑芝龙,此时华人在东南亚遍地开花,数量达百万之巨。

  清末民国期间是最后一波移民高朝,大量华工出海谋生,终点也不再限于南洋,而是扩散至世界各地。

  陈一鸣“考察”过的诸多海外唐人街,基本上都是在这一时期形成的。

  如果从海外移民成气候的南宋末期算起,陈一鸣可资借鉴的素材,时空跨度长达600年,囊括宋、元、明、清、民国五朝历史。

  陈一鸣出道以来自编自导《魔都假日》和《1951》,参与编剧《超感》和《情书》,4部电影都取得了票房佳绩,蚕豆评分没掉下过8分,讲故事的能力被公认为业内顶尖。

  600年的唐人街社会,妙就妙在其非官方的市井属性。

  陈一鸣只是个编剧,不是学者,因此他不需要深入研究海外华人的历史,他只是借用一下唐人街作为故事框架,然后往里头装他自己的东西。

  新项目大概率还是陈一鸣一把抓,写好剧本组好班底,然后交给王威来导而已。

  11月3号下午,陈一鸣把王威、田黎和李准约到了暮霭茶室,开了第一次剧本讨论会。

  因此他们早就接受了陈一鸣的“全能”人设,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

  是的,在大纲都还没有的时候,讨论剧本。

  从三人分别代替陈一鸣试拍的几个片段来看,王威的从容不迫有目共睹,大家都是内行瞒不过人。

  其实三人心里都有数,《木兰》拍摄期间,陈一鸣明显是让王威一肩挑起副导小团队的大梁,临时小组长的身份贯穿始终。

  编剧最喜欢的戏剧性人设之一“皇室后裔”,就可以敞开来随便选,完全不必担心素材枯竭。

  自打加入铂爵就听说了类型片计划,如今终于等到动真格了,三人内心都很兴奋。

  只不过一坐下就被陈一鸣告知,故事没有剧本全无,要从今天开始一起讨论,三人还是比较意外的。

  这方面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明末的洪门,号称从港城到金山,每个唐人街都有洪门的分部。

  意外的惊喜那個意外!
  谁能想到,除了有机会亲执导筒,还能被金牌编剧手把手地带着一起攒剧本呢。

  而跟探案同属解谜类别的“寻宝”题材,同样有着深厚的戏说土壤,毕竟王朝遗宝敢信则敢有,金庸都能给泥腿子闯王安排满满一山洞宝藏,何况正儿八经的皇帝呢。

  三人又全程参与了《木兰》的筹备、拍摄与后期,对电影品质自有考量。

  海外华人一直为当地执政者所排斥,唯一的例外兰芳共和国也是旋起旋灭。

  这进一步刺激了华人地下世界的膨胀,而且传承有序历史悠长,甚至突破了地下组织的地域性,随着华人的迁移扩散到全世界。

  这哥仨个盯完了《木兰》的后期刚休假回来,暂时也没接什么外活儿,因此一被召唤就都来了。

  确定执导的王威看上去有些患得患失,其他两人倒是一脸坦然,没多少羡慕嫉妒恨的表现。

  一起辛苦了大半年,彼此感情处得不错,而且陈一鸣有言在先,后续都有升格当导演的机会,因此田黎和李准对于继续担任副导演并无异议。

  也许有机会拆一拆分镜稿?

  于是,了解实情后三人马上坐不住了,跃跃欲试的样子根本掩饰不住。

  俗话说得好,不想当编剧的导演不是好演员。

  每个导演都有一个自编自导自演的梦想。

  虽然做演员很看天赋条件,导而优不一定能演,大部分导演也就能客串一下跑跑龙套。

  不过当编剧是不存在门槛的,越是当久了导演,讲内心故事的冲动就越是难以克制。

  王威三人虽然只是萌新,对于陈一鸣的编剧邀请同样无法拒绝。

  服务员端上茶点关上房门,王威和田黎翻开了笔记本,李准则是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各自做好了记录准备。

  陈一鸣笑道,“别这么如临大敌的,放松一点。

  这个项目终究是你们的,我的职务是策划和监制,就算出于宣发需要挂个编剧名字,也是列在最后一个。”

  陈一鸣说到这里略一停顿,逐个看过去,一眼看出王威等人眼里的惊喜与惶恐。

  显然,他们都明白了陈一鸣的话中深意。

  拍了拍手让副导们集中注意力,陈一鸣这才继续往下说。

  “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不是单一的一部电影,而是一个系列的开篇之作。    系列的关键词,或者说故事的主舞台,就是唐人街。”

  对面三个写字的写字,敲键盘的敲键盘,王威放下笔之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陈一鸣点了他一下,“有话就说。”

  王威不好意思地尬笑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陈老师,海外取景会不会拉高制片成本?”

  陈一鸣点了点头,“你能想到成本这很好,不过制片自有专人负责,你只负责执掌导筒,暂时不需要考虑成本问题。”

  话音未落,田黎和李准也面带疑惑地抬起了头,显然对这个话题也很关注。

  陈一鸣补充道,“在类型片计划中,我们打算试行一下制片人体制,分担一下导演的工作。

  当然好莱坞那一套在华国并不全然合适,小美你们都很熟了,到时候还是大家一起商量着来。”

  看到三人或干脆或迟疑地点头,陈一鸣这才继续往下说。

  “选择唐人街,既有过审的考虑,也有便于系列化的原因。

  都知道,探案题材放在国内很敏感,不利于多方向的拓展。

  不说别的,私家侦探在国内是违法的,单是这一点就很麻烦。”

  陈一鸣等到三人记录完毕,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地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们务必牢记并理解。

  传统的探案片,贯穿前后的是隐藏、逻辑和反转,这一点你们都懂,所以我就不展开讲了。

  我们的唐人街系列,追求的则是阴谋论。

  简而言之,这个系列的故事,走的都是以小见大的路子。从日常小纠纷着手,层层剥茧逐渐暴露出一个大阴谋,最终揭示出唐人街庞大里世界的某个片段。”

  李准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比如中华料理里的厨子,是金盆洗手的洪门双花红棍这种?”

  陈一鸣呵呵一笑,“可以可以,有点味儿了。”

  王威也跟着补充,“巫蛊和降头是不是也可以拉进来,这不比催眠术和多重人格接地气么?”

  田黎同样不甘落后,“东南亚的话,犯罪组织也可以有很多新花样,嘎腰子、电信诈骗、假钞集团,哪个都比贩毒时髦。”

  陈一鸣道,“你们可以放开来想象,只要阴谋足够新奇有趣,能够吸引观众就行。

  我们不搞过于复杂的故事主线,这个系列就是单纯的爆米花商业电影,不是本格派推理片。

  然后是拓展性,我们的原则是背景承接而非人物承接,也就是说不依赖主演。”

  陈一鸣的这种思路,源于前世耳闻目睹的诸多经验教训。

  不管是好莱坞还是华国,电影IP化之路,都面临一个换主演观众就不买账的现象。

  然而不换主演,片酬只升不降大幅拉高成本,同样是个无法摆脱的痼疾。

  这也是陈一鸣极力避免走喜剧路线的原因,喜剧跟演员的绑定太过牢固,而且传染性极强,很容易固化整个系列的风格。

  就2012年来说,陈一鸣的做法全无先例可循,而且还很反常规。

  要知道这时候的电影续集,都讲究一个原班人马,换演员简直就是自毁长城的举动。

  三个副导笔走龙蛇,不管能不能理解先记下来再说。

  他们也确实一脑门问号,因为陈一鸣的话非常跳跃。

  “虽然取景在唐人街,但是我们电影里的唐人街,是基于华国历史虚构的唐人街,而不是现实的唐人街。

  你们应该都知道共济会,号称西方千年历史的第一幕后黑手。

  我们的唐人街,就要往这个路子上走,全世界的唐人街纵横勾连,里面充斥着宋末以来600年的遗老遗少和徒子徒孙。

  各种组织比如李准刚才说的洪门,都要煞有介事跟真的一样。

  在此基础上,才是形形色色跟华国元素沾边的人物角色。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背负传承。

  比如典当掌柜,千门传人,中药医师,销赃商人。

  故事以其中之一为主角,在揭开阴谋的过程中,引入并关联更多配角。”

  王威反应很快地叫道,“续集的主角,就是前作的配角!妙啊,这个点子太棒了!”

  陈一鸣微笑点头,同时也没忘记提醒。

  “关键是伱的前作要拍好,不能让田黎和李准的续集胎死腹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