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一脸“雨我无瓜”的表情,祥瑞当即就不干了。
“大家都在热心帮忙,一鸣你不要扫兴嘛。”
陈一鸣笑道,“华国第一女导演一心一意要证明自己,我确有共襄盛举之心,这不是担心不合时宜么。”
林萧看不过陈一鸣的装腔作势,直接开口道,“有气就放,别藏着掖着的。”
“就是,快说”,其他人也纷纷加入声讨。
安西西捧着茶杯看热闹,脸颊上的两块苹果肌饱满地上翘,周身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陈一鸣于是不再拿乔,直截了当地答道,“据我所知,自打世纪初改制,魔都味儿的电影就青黄不接了,抛开票房和影响力不谈,魔圈连自家的电影节似乎都守不住了。
汪嘉伟的新片年前咱们都看过,《宫二传》可不是魔都故事,东北有,华南有,港城有,偏偏就是没有魔都。”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黄瓜,细嚼慢咽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祥瑞,你的项目想要立起来,确实没必要考虑铂爵的意见,先让大壮跟马二爷吹吹风才是正道。”
前者的评判者是海量观众,后者的评判者是一小撮评委,说起来后一个还是占便宜的那个,毕竟众口难调么。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你一门心思追求纯正的电影艺术,那就主题先行表达优先呗。
随后他又看向陈一鸣,“不过你也别想逃过去,现在咱们大家不就是在讨论剧情么?你可是金牌编剧呐。”
所以,我建议伱再慎重考虑一下,这个故事已经在你脑海里盘桓了三十年,想来也不怕再想个五年八年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林萧、大壮和古越河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三人年纪都过了三张,或直接或间接地没少跟“有关部门”打交道,自然晓得陈一鸣不是信口开河。
小美、刘东君和安西西表情茫然,点头的有,摇头的有,先点头再摇头的也有,一个词概括就是不明觉厉。
既然是撸奖片,那就得先把负责给奖的评委整明白喽,欧洲三大是哪三大,奥斯卡的话是外语片奖还是专业奖,你得有的放矢啊。”
我觉得吧,面向市场的商业电影,与面向影展的文艺电影,是完全平等的,谈不上谁下贱谁高贵。
尤其是大壮,铂爵刚运作的时候吃的就是政策饭,对魔都在文艺领域的口径与变化再熟悉不过,陈一鸣一提,马公子就知道这個所谓的“魔都往事”有风险,而且还不小。
祥瑞还懵懂着,林萧却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不愧是魔影厂的千里驹。
听你们刚才讨论的,倒买倒卖也好,股市搏杀也罢,亦或是场外的私下勾兑,无不充斥着非黑非白的擦边球。
“一鸣说的对,小香,等你把本子搞出来,应该先跟厂里商量一下,海派电影,不能断了之后接不起来。”
我可以打着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旗号魔改《木兰》,祥瑞你不妨回家问问你爹地,故事主人公打过交道的那些大佬,可愿意改头换面在大银幕上由着他人评头论足!
一鸣你给我说正经的,抛开审查不谈,这个剧本应该怎么编?”
先说好,我接下来说的仅代表个人观点,如有冒犯纯属无意。
时间才过去十几年,当年场面上的风云人士可大都健在呢,现在拍这个故事,真的合适吗?
这就叫拳头没落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人家正主不在意,陈一鸣还能说什么呢,那就政策的归政策,技术的归技术吧。
陈一鸣环视餐桌一圈,沉声说道,“各位,考虑怎么拍之前,难道不该先想一想,项目成与不成吗?
既然拍的是上世纪末那段时间的事体,自然是现实主义题材,这里头雷区可不少。
陈一鸣一瓢凉水浇下来,包房内众人反应不一。
林萧明察秋毫揭穿了陈一鸣的顾左言他,后者话题转移失败,只能开口说干货。
唯有祥瑞依旧是满脸的不服气,撅着嘴说道,“什么啊就一推五年八年的,我故事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年哪个没被拍过?
都说了这是我心心念念的故事,不拍出来我念头不通达。
祥瑞有些不以为然,举手提问道,“当初你的《魔都假日》和《1951》,明明是撞上哪个就去参加哪个,哪里有的放矢了?”
陈一鸣撇嘴耸肩摊手三连,“我去参展又不是奔着撸奖去的,那不是名声不够宣发无力,不得已挟洋自重么。
至于最终撸到奖那是后话,你就当我运气好吧。 说回正题,你的魔都往事是一个女主人公,那我强烈建议你考虑亚平宁的威尼斯电影节。
女性主义是威尼斯的自留地,女导演明显更受亲睐。
相对而言柏林太正治,以你的题材,想在那边拿奖,就别想在国内过审。
戛纳么风头变得太快,一年一个样,很难针对性地踩住节奏,不过假如你不奢望主竞赛单元,而是奔着一种关注或是导演双周去,那当我没说。
奥斯卡的话,很遗憾地告诉你,毫无希望。
不得不说你被我连累了,《1951》靠技术偷鸡成功,差不多等于绝了华国电影再拿奖的所有可能性。当然你可以移民,如此则百无禁忌,甚至还有加分。”
陈一鸣的调侃自然没能博得哪怕一丝附和,在座的各位从个人到家族,没有一个是润人。
倒是祥瑞这个当事人,因为听得太入神,顾不上对陈一鸣表达不满。
她循着自己的思路催促道,“你别盯着参展讲啊,讲讲剧本怎么编嘛。”
陈一鸣不以为然道,“撸奖这玩意儿,就是投其所好。
女性题材,欧洲首映,脱不开围绕着人性做文章呗。
故事框架你原来那个已经很完整,需要填充与打磨的,主要是人物的行为动机。
首先,西方评论家很少有唯物主义者,他们信奉的不是社会决定论,而是人性决定论,人要有原罪,后续的变态行为才可以理解。
放到剧本里,你的主人公出场时不能是健全人格,要有性格缺陷,要有心灵创伤,电影里可以明示也可以暗示,甚至可以省略,但逻辑要前后一致。
然后,中期最关键的剧情转折开饭店,要有符合逻辑的铺垫和契机,我建议往本源欲望的深度挖掘,而不是浮于表面的爱情或是事业心。
这方面一定要突出两性对立,凸显出女性思维的特殊性,越变态越好,能自圆其说就行。
打个比方,比起撮合伙伴的职业快感,窥伺阴私的人性满足就更特别,也更容易让评委眼前一亮。”
陈一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眼神一一征询餐桌前状若呆滞的众人,特别是表情纠结的伏瑞香。
祥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一会儿才支吾着说道,“一鸣,我理解的文艺片,似乎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啊,就算初衷是拿奖,也不用这么明晃晃地投怀送抱吧?”
“哈!”陈一鸣嗤之以鼻道,“不为了撸奖,难道还真为了情怀啊?也是,伏大小姐颇有家资,确实有资本为梦想窒息。
那你就更没必要考虑我们的意见了,甚至审查委员会的意见都可以不屑一顾,反正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拍,大不了收藏起来自己看嘛。”
祥瑞被损的面色青白,安西西看不过眼,一肘子轻轻怼了陈一鸣一下,“有话好好说。”
陈一鸣叹了口气朝向祥瑞和安西西双手一举,示意知道了。
“祥瑞啊,电影一直都是大众文化,从根子上就艺术不起来,当导演的是真要拍片子面向观众的,可不能被那些耍嘴皮子的给忽悠瘸了。
那些人完全不需要理会观众,因为他们靠我们就能活得很好。
你觉得我刚才那么编故事别扭?别扭就对了!说明你还没被小圈子给彻底洗脑。
电影节这玩意儿参加个一次两次的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获奖的执念大可不必有,顺其自然最好。
如果你诚心让我给建议,那么我只能说,这个故事现阶段有些不合时宜,你可以在时机成熟之前,再精心打磨一下。
单看你的叙述,它目前只是一段支离破碎的回忆,没有融入时代背景,没有融合典型人物,你的主观意志,还没有充分地投射到它身上。
创作往往源于内心的冲动,但不能止于冲动,创作者要学会控制并驾驭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