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一鸣把《她的回忆》这个故事讲完,杀青宴的话题,也从还没杀青的《非常嫌疑人》,变成了铂爵的下一个新项目。

  故事确实是老了点,但在座众人都算是内行人,不得不承认陈一鸣的“魔改”完全符合戚恬小公主的要求。

  整个故事虽然是从作为男主角的船长视角展开的,但戏眼却绝对是三分之一处才出场的玫瑰女士。

  陈一鸣的故事显然是经过刻意的压缩与简化的,按照这类探险故事的一般套路,进入废墟的船员绝对不该只有两个人,三五個是起码的。

  这样一来,不同个性和经历的船员,会在幻象中呈现出不同的反应,体现不同的主题和表达,而作为数条故事线的共同源头,玫瑰夫人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应对。

  她可能是青梅竹马,可能是暗恋对象,可能是初恋情人,可能是挚爱夫妻,这也是陈一鸣刚才说女主角分身无数的原因所在。

  于合伟对还在皱着眉头想结局的小七说道,“你确实应该真心诚意地敬陈导一杯,这个本子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刚刚好。”

  见妹子一脸懵懂,但还是听话地去拿酒杯,于老师就笑着解释,“你自身具有雍容华贵的底子,但这种气质需要在一个合适的氛围里催发出来,让味道契合普通观众的观感。

  你年纪太小,现在就演这类角色,就好比穿着大人风格衣服的小孩子,好看是好看,但属于好笑的好看,而不是惊艳的好看。

  所以陈导挑选的科幻太空背景不是瞎挑的,要的就是让观众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女主角的人设,玫瑰夫人承载的只有已经死去女主角的记忆,她一如夫人最美丽时候的样子,歌声动听,风姿绰约,绝代风情,满堂华彩,但她说到底都只是一个电脑程序演绎的AI,跟夫人本身终究是不同的。

  小七这回才算听明白了,不过转而又颇为忐忑地问道,“那我要是演不好呢?在曼谷的时候,我就趴在那里蒙着头不动,王哥还得手把手地帮我摆姿势呢。”

  小七想了半天苦着脸说道,“一鸣,刚开始听故事的时候,我还觉得玫瑰夫人我能演,起码我可以回家观察老妈,可是现在于老师说要照着AI演,我却完全没方向了,谁知道AI该是个什么样啊,我又没见过。”

  好家伙,房间里好多人下巴都掉地上了,这是亲女儿吧,一定是的吧,不是亲生的何至于这么惯着。

  妹子捶了陈一鸣一拳,“好好说话,别欺负我傻。”

  陈一鸣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威,把后者吓了一跳,赶紧摇着手说道,“我就趴在旁边给他示范,可没上手啊,黎子准子都能给我作证。”

  陈一鸣只好详细解释,“都说了给你量身定做了嘛,伱能演,恰恰就是因为AI没人见过,你演出来什么样,那AI就什么样。

  王威看向于合伟的眼神儿也不对劲儿了,一直以为老于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今天也叛变哥命了啊。

  于合伟被CUE得猝不及防,面对小七湿漉漉的眼睛,只能无奈承认道,“陈导说的没错,只要你发挥正常水平,NG了绝对不是你的问题。”

  在这部电影里,你不需要演出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只需要演出一个雍容华贵的AI。”

  众人绝倒,都被小七的直言不讳给整不会了。

  小七听得似懂非懂,显然从来没有想过,真人与AI存在怎样的表演差异,不过几个男演员已经在暗自点头了。

  这个故事不需要你去多想多琢磨,别考虑什么AI不AI的,就按照你自己的想象去表演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其他的都可以交给跟你搭戏的男演员和导演。”

  陈一鸣笑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啊,你问问房间里谁见过?”

  陈大魔王收回眼神,暂且放过了一副鹌鹑样的王威,看着妹子宽慰道,“放宽心,这个本子我保证,演不好肯定不是你有问题,绝对是别人有问题,你让他们自我批评就行了。”

  陈一鸣对这些反应视若无睹,还指着于合伟说道,“不信我,你也该信于老师吧,你问问他,如果他来演船长,是不是演砸了都是他的责任。”

  于合伟在肚子里反复思量了一下措辞,组织了半天才跟小七解释道,“AI是机器,机器的特点就是不会情绪化,他的反应是模式化有套路的。”

  小七点头,电脑程序么,好理解。

  于合伟接着说道,“打个比方,现在就是咱俩对戏,你让我别走,因为你在这里,我们的孩子在这里,我一走,老婆孩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这时候你怎么演?”    小七皱着眉头陷入沉默,良久过后,她猛地直背挺腰,修长的颈子略微侧倾,下巴不经意地些许内收,给于合伟留下一个介于颤与不颤之间的侧颜。

  她也不看他,只是合着眼帘脆生生地说道,“你去吧,去了今晚就别回来。”

  下一刻包房里像是漏气了一样,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噗嗤”声,陈一鸣肚子都要笑破了,妹子你知不知道,你泄露家族重大机密啦。

  段一宁则对着陈一鸣不停地指指点点,嘴上没出声,但口型分明是“你就坏吧,”

  陈一鸣同样无声呛回去,“关我屁事!”

  唯有于合伟是真在戏里,他坐在那里,凝视着小七的侧影,整个上半身,脸上的肌肉线条,包括嘴唇、眉毛、耳朵都在哆嗦着,巨大的情绪在酝酿。

  小七摆了半天POSE没听到回话,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一看于合伟的样子唬了一跳,赶忙问道,“于老师你怎么了?”

  下一刻于合伟收了神通恢复了本来面目,对妹子说道,“咱们刚才这场戏NG了,问题在我身上,因为你说完台词交棒给我,可我的应对让你接不下去。”

  小七一脸怪异,先别说她没想过于合伟是在跟她对戏,就算是都在演,刚才也是她没有演下去吧。

  于合伟和颜悦色道,“AI不就这样子的嘛,预设范围之外的情况,要么驴唇不对马嘴,要么就只能无限死循环了。

  台词是剧本上写好的,怎样说、表达怎样的情绪,则要靠你我之间的配合。我们要带给观众的观感,就是我是一个人,而你是一个有些怪异的人,直至后来揭晓真相,观众才明白原来这种怪异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是AI,而我曾经受到幻觉的误导。

  所以刚才陈导才会说,你不需要考虑AI究竟怎么演,你演成什么样子,那么片中的AI就是什么样子。

  就好比幻觉中我眼中的妻子,明明是你的面孔,气质感觉也跟你如出一辙,但我偏偏认为这就是我的妻子,她在这个花园里活生生的仿佛从未死去。”

  这句话让于合伟说的感人至深,把包房内的滑稽气氛一扫而空。

  说实话,在这一刻,陈一鸣觉得于合伟对《她的回忆》的理解,已经超过了看过原片、讲过故事的自己。

  陈一鸣选这个故事,只是直觉上认为小七比较贴合玫瑰夫人这个角色,小七的家庭与经历赋予她一种独特的气质,这个故事如果魔改到华国背景,需要女演员很好地统合中式的典雅与西式的雍容,这可不容易。

  原片是小日子钟爱的西洋风,还是一部动画片,改成真人版很难消除违和感,在陈一鸣看来,小七算是一个不坏的选择。

  而于合伟只听了他所讲述的只言片语,就已经比他思考得更加深入,进而触及到原片的主题思想。

  当人与记忆可以分开,记忆本身意味着什么?
  船长沉溺于妻子和女儿的悲苦记忆不可自拔,但面对玫瑰夫人留在记忆圣所的诱惑,最终却还是挣脱出来,说出了那句名台词,“记忆不是用来逃避的场所。”

  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懂得,人不能借由记忆逃避现实,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终归还是要放下包袱朝前走。

  但是在科幻的背景下,在记忆可以上载、AI得以永生的未来,这个道理还会是天经地义无可置疑的真理吗?
  至少,《她的回忆》里,玫瑰夫人、夫人的AI仆人、船长、船员,每个“人”都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

  谁又能说,在AI成为现实存在的未来,这些回答一定有对有错呢?

  以此为基准,小七扮演的玫瑰夫人,确实能够拥有“任性”的资格与地位,她在观众心目中的观感,是由男演员的反应、场景气氛的烘托、观众的先入为主、诡异的情节走向以及她独特的气质共同营造的,而这里面最不重要的,也许就是她的演技。

  或者不如说,演得太好太像人了,反而会制造新的问题,还不如让小七这样气质对味、演技有限的萌新走本能路线,让剧组的各部门,从演员到幕后全都搭着她来拍。

  陈一鸣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某句名台词,“你尽管开车,办法由老爹来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