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看周兆龙,还是能够察觉出岁月的痕迹,他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脸上的皱纹跟下坠感,不是化妆能完全救得回来的。

  幸好他表演的角色,是他从影以来一贯的戏路,冷面杀手,板着脸全程扮酷。

  这种人设跟长相年轻与否就没有多大关系了,成熟一些同样说的过去。

  跟周兆龙握了握手,陈一鸣关切地提了一句,“周老师,如果觉得吊威亚没有把握,这一镜也可以分开拍,下面再垫一层软垫。”

  周兆龙的手很有力度,握上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层硬硬的薄茧,再看他结实健美的身体线条,显然他虽然上了年纪,但并没有在身材保持方面有过丝毫的松懈。

  因此他的回答也就显而易见了,“么爷,我OK。”

  好吧,这位的唯一问题,就是普通话比较差劲,交流都是港普和英文单词掺和着来。

  还好电影里他演得是个不声不响只管动手的杀毒程序,否则还得专门给他安排一个配音演员。

  陈一鸣听了也就从善如流,其实连贯拍摄的要求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谢天放和周兆龙都没有反对,他这一波关切多少有些“虚伪”的味道,无奈何不“虚伪”一下又不行。

  为了让这种反差感保持在恰到好处的程度,林萧在设计人物造型的时候,特意去掉了电影里杀手角色常见的墨镜或是面具,周兆龙光着头顶着板寸,头脸部分毫无装饰。

  陈一鸣在监视器下也注意到了,周兆龙跟威亚卸力那一下没能完全配合上,身体姿态有了一丝丝的停滞。

  就好像明明是变形金刚,却可以施展梯云纵。

  监视器下,身穿纯黑色笔挺戏服的周兆龙棱角分明,但奔跑与腾跃的动作却是飘逸迅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反差感。

  按照常理,这样的露脸镜头,肯定是优先安排给正面角色的。

  台阶上下的几个机位很快架设完毕,谢老爷子亲自检查了威亚设备,确认无误之后,朝助理打了一个手势。

  谢天放却犯了完美主义,直接问周兆龙,去掉威亚直接跳搭姆搭。

  陈一鸣吓了一跳,一听助理汇报赶紧跑到下层找到正打算“再来一遍”的两位高手。

  陈一鸣觉得可以接受,毕竟最后收尾起身这一下并不要紧,完全可以跳剪规避掉。

  陈一鸣干脆也不往监视器那边去了,跟谢天放站在一起,提心吊胆地看周兆龙跳第三次。

  一刻钟之后第二次拍摄,这次效果要好上一些,但也谈不上完美,主要是翻滚起身那一下,由于威亚的存在,演员的身体姿态总会有一点不自然。

  这样只是周兆龙本身的冷硬表情,搭配他常年习武自带的高手气质,就已经足够了。

  他先是吩咐徒弟,“阿良,松一扣”,随后又走上前跟周兆龙道,“龙仔,再来一次,我要一气呵成的感觉。”

  吴周二人在这里的戏份是基本一致的,吴越危险动作都是上替身,周兆龙却要自己上真人,对于这种“区别对待”,作为导演的陈一鸣不能不有所表示。

  谢天放摇头如拨浪鼓,“一鸣,这种镜头放出去,根本就是砸我的招牌,你放心,阿龙的身手我清楚,5米高绝对万无一失。”

  得到信号的场助打板,“action”,周兆龙冷着脸蹿了出去。

  因为同样是动作演员的定位,吴越的经纪人就专门说了直接跳不行,而且是加钱都不行,陈一鸣最后也就只能把正脸镜头挪给周兆龙。

  几秒钟的镜头转瞬即逝,待在下一层的谢老爷子却先陈一鸣一步喊了“咔”。

  “谢老爷,周老师,我觉得刚才那一镜可以了,咱们还是继续往下拍吧。”

  同时,也可以与办公室社畜打扮的吴越形成视觉上的鲜明对比。

  旁边的周兆龙没吭声,只是朝陈一鸣点了点头,本人则径直走向上一层。

  谢天放摆手笑道,“小CASE啦,当年我们拍戏,2楼跳下来还搞防护,是要被同行笑上一年的啦。”

  陈一鸣无语,这也可以攀比的吗?
  真就武行的命不是命呗?

  陈一鸣拿不住谢老爷子,只能一脸紧张地仰头看着,内心暗暗祈祷别出事。

  其实这也是陈一鸣作茧自缚,他的剧组里跟组制片一直是個摆设,不是放羊不来就是沦为一线剧务,因为制片人的角色都被他本人兼了。

  这样就带来一个问题,当出现眼下这种需要制片人抱着合同条款出面较真儿的情形,陈一鸣却拉不下脸来,剧组内部其实是有职能缺位的。    类似情况不止出现过现在这一次,以前的林萧、段一宁、桑平甚至化妆师,都出现过跟陈一鸣较劲的时候。

  往往是陈一鸣已经说了可以过,结果“专业人士”本着精益求精的信念极力要求再来一次,而最终结果也大多是陈一鸣妥协。

  之前发生这种事,最多也就是浪费一点时间和物料,略微拖一拖进度,无伤大雅。

  不过今天这种情况给陈一鸣敲响了警钟,看来专职制片人很有必要,他自己不放飞,不等于别人不放飞,剧组总是需要一个局外人来扮黑脸的。

  “ACTION”过后,在陈一鸣提心吊胆的注视下,周兆龙如展翅大鹏一下从天而降,随后双腿落地顺势屈膝,身体前倾流畅地翻滚卸力,接着挺身蹬地向前蹿出。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眼神专注的样子,似乎从头到尾没有一丝变动。

  助理那边“停”字一出口,陈一鸣就跑了上去,盯着周兆龙问,“周老师,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后者回了他一丝浅笑,接着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谢天放这时才慢悠悠地走过来,“都说没事的啦,一鸣安心,我们都是专业的,能跳多高心里有数的很。”

  顺顺利利地拍完了最危险的外景戏,陈一鸣总算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之后的实景镜头,基本上就是跑跑走廊爬爬楼梯,以及少数几次套招交手了,对于吴越和周兆龙来说,可能连两人日常的训练强度都赶不上。

  之前谢老爷子做整组动作设计时,陈一鸣特别提过要求,重点是跑酷,打斗只是点缀。

  因此谢天放根据白象居附近的地形,把整个跑酷段落拆分为一跑一追与各跑各的两组,两组中又各有3次交汇点,所有的套招打斗都放在交汇点处。

  一跑一追的3次交汇点,都放在比较刺激的场景中,比如缆车跟前极近距离的悬空交手,或是廊桥顶端的纵跃交手,这种镜头肯定不能实拍,而是需要在影棚内搭景拍摄。

  唯一一场称得上复杂的实景套招,安排在白象居连接东北方向街区的旋转式高架桥上。

  只掌握部分规则的吴越,在这里被杀毒程序降维打击,瞬间弥补了之前被拉开的距离。

  因为吴越扮演的自主AI在设定上只掌握了部分规则之力,因此只能一级一级地往下跳,没有虚空13层可供借力的地方,他就只能用跑的。

  而周兆龙扮演的杀毒程序,则可以穿透规则的限制走捷径。

  视觉上就是吴越借助缆车甩开周兆龙之后,跑上旋转高架桥处逃向台阶式大楼那个街区,而周兆龙则直接从天而降,突如其来地逮住吴越一通海扁。

  这是整部电影里唯一一段长时间对打,时长大约是半分钟。

  说是对打,其实是周兆龙进攻吴越防守,边打边跑以跑为主。

  谢天放设计的打斗风格,就是周兆龙以刚猛的风格狂攻,而吴越狼狈且吃力地招架,极力突出周兆龙的强大与不可战胜。

  毕竟是杀毒程序么,规则以下是不该有对手的。

  演多了反派的周兆龙很适应这种风格,力量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基本上无需指点。

  演多了主角的吴越就需要一点调教时间,因为谢天放特别要求,吴越的卸力与闪躲不能是耍太极的那种宗师气度,要表现出彼此力量不在一个层级的沉重感。

  这需要演员在表情、动作、反应、姿态等各个方面进行逻辑一致的表演,打斗只是假打,但效果却要真实。

  拍这一场陈一鸣全程切换为看戏模式,看着谢老爷子不断地叫停拍摄给吴周二人做示范,他本人做不了就让徒弟代他做。

  他要求动作不仅要精准,还要好看,哪怕吴越整场戏都是一副狼狈样,逃的时候也要逃得潇洒。

  陈一鸣深深为自己请来谢天放而庆幸,换他自己来,不说能不能设计出老爷子的效果,单就把他想要的画面描述出来让两个演员搞明白,就是一件大费周章的事情。

  隔行如隔山,动作指导于电影幕后而言,已经是一个全新的行当了。

  对打的片段拍了整整一天,随后又多花了大半天时间,跟特效师一起对接了后期制作所需要的摄影取材,旋转天桥这个场景才算是完全收工。

  接下来就都是室内琐碎的水磨工夫了,难度是不大,但拍起来格外麻烦,景深小,空间狭窄,切镜快,走的是前世《谍影重重》那个路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