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拿出来的两个本子,是前世两个经典的“一大带一小”双男主型故事,第一个是小日子的《菊次郎的夏天》,第二个是好莱坞的《心灵捕手》。

  正如陈一鸣所料,沈明慎重思考后还是更愿意小步快跑,游手好闲的菊次郎过于偏离沈大佬的舒适区,就算想给自己上难度,也要考虑到自身与观众的接受度。

  由睿智秒变憨批,这個决定本身就不够严肃。

  相对而言,还是二道贩子心理学家更契合沈明的气质。

  《心灵捕手》上映于前世1997年,由马特-达蒙和罗宾-威廉姆斯主演,呆萌靠这部电影拿下了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在好莱坞就此崭露头角,而罗宾更是一举摘下了最佳男配的小金人。

  片名《心灵捕手》属于意译,原名《Good Will Hunting》一语双关,Will Hunting是男主角的名字,意思是找寻希望,前面加上一个好字,表达了电影救赎心灵的主题。

  电影讲述了一个丧偶心理学教师开导一个叛逆天才少年的故事,呆萌扮演的主人公威尔是一个童年破碎的小年轻,独自一人住在贫民窟里,终日跟几个损友厮混,泡吧、喝酒、打架、惹是生非。

  他以打零工谋生,最近一份工作是在麻省理工大学当清洁工。

  就在威尔干活的一墙之隔,数学教授杰拉德给学生出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抄写在教室外的黑板上,借此在学生中寻找好苗子,结果自然是没人解得出。

  接下来的发展很符合电影逻辑,清洁工威尔轻松解开数学题并飘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杰拉德遍寻千里马不得,于是在黑板上留下一道更难的题用来钓鱼,威尔这次多花了点时间,睡前照镜子的工夫。

  第二天威尔在黑板上写解时被守株待兔的杰拉德逮个正着,一番追逐后威尔成功逃脱,随后继续跟损友泡吧、打架,这次更厉害,直接把自己打进了少管所。

  另一边杰拉德多番查找也追进了少管所,为了这个未来的“好助手”,他和威尔达成协议,帮他做研究就可以被保释出去,条件是老老实实接受心理辅导。

  身为天才叛逆少年,面对心理医生照样可以搞事。威尔虽然没上过学,但他很擅长通过书本获取知识和经验,这次他通过研究那些医生的论文和著述,不仅反客为主分析起了对方,还精准地揪出其隐私和疮疤。这一招屡试不爽,一连气跑了四个医生。

  杰拉德无奈之下找上了自己的大学同学肖恩,后者属于那种从不出席同学聚会的“失败者”,专业能力很差劲,毕了业就去扛枪当兵了,目前在社区短大当心理学教师。

  严格意义上讲肖恩并不是心理医生,而且他本人就因为丧偶而受困于心理疾病,迟迟难以迎接新生活。

  威尔和肖恩的第一次见面理所当然不会愉快,威尔通过办公室里的一幅画直击肖恩的痛处,嘴臭起了肖恩的亡妻,前大兵暴起之下,差点儿没把小年轻给掐死。

  剧本到此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正式进入主线,肖恩开始利用自身的学识、眼界和真诚,全方位地CPU涉世未深的懂哥威尔,一点点地掰正他的心理偏见与愤世嫉俗。

  其间还穿插着威尔的爱情故事,以及威尔与损友的兄弟之情。电影终究是电影,威尔虽然童年不幸穷困潦倒,但并不妨碍编剧给他安排几个出身底层却心地善良的好兄弟,也不耽误清洁工与富二代女大学生坠入爱河。

  故事的结局很坚果,威尔挣脱了心灵上的束缚,拒绝了杰拉德安排的高薪工作,前往加州投奔前女友。而肖恩也在“治疗”威尔的过程中找回了自我,打算以一次旅行来重启人生。

  《心灵捕手》是个原汁原味的坚果故事,陈一鸣当然不能照搬到华国来,必须要经过大幅魔改。

  首先威尔的设定就是一个大问题,电影里威尔被寄养多次,遭受过各种虐待,这构成了他心理问题的成因。这个背景显然不符合华国国情,虽然硬要拗也不是不行,比如把男主角弄进起点孤儿院,但这样就过于极端了,华国观众很难代入和共情。

  因此在陈一鸣的剧本里,男主角是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留守第三代,老爸老妈常年不在身边,跟爷爷相依为命。

  原片中的威尔是个自学成才的高智商天才,放在华国这样子不成,因为有《义务教育法》,就算混社会也要初中毕业。

  陈一鸣不得不给男主角的升级加特技,因此损友被他设定为一个拾荒小团伙,主业是为废品收购站服务,副业兼职游手好闲和小偷小摸。

  毕竟在华国,想靠阅读自学成才,不进图书馆就只能当破烂王了,就数这两个地方书最多。

  再往下推导,两个国家关于法律处罚的规定也大相径庭,陈一鸣不可能把男主角设定为少年犯,那纯属自找麻烦,但如果是二十上下的成年人,就更不可能出现大学教授来担下保就能狱外服刑这种事。

  所以陈一鸣的剧本里,男主角只能是缓刑人员,需要定期报告并接受社区矫正。

  接下来BUG又来了,十八线小县城哪来的名牌大学?清洁工打脸大学精英实在说不通。    想来想去陈一鸣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华国一个独一无二的城市,一个改开之后凭空兴建起来的城市,一个杂糅天下可以解释各种怪诞和诡异的城市,一个十八线和超一线比邻而居的城市。

  这个城市就是深城。

  帝大清大在这里都有分校,大学城又建在郊区,出门左拐就是城中村,齐活儿了。

  一号男主的补丁打完了,沈明扮演的二号男主也得进行相应调整。

  华国的社区矫正并不侧重心理层面的治疗,干这个的社工也不需要心理师资格。

  因此陈一鸣把沈明直接安排到了大学城里,做一个平日里闲得蛋疼的业余心理辅导员,被数学教授委托调教某个脾气别扭的校外天才。

  乍一看这个角色似乎根本谈不上转型,沈明过往演过无数类似的知识分子角色,婚姻不幸的人设也司空见惯,因为角色模版就那么多,电影里的中年男人,婚姻不幸是大概率事件,家庭美满才是偶然现象,否则矛盾从哪里来呢。

  但事实上陈一鸣给沈明的角色上了DEBUFF,在魔改的故事里,他这个心理辅导员根本没学过心理学,甚至能不能算知识分子都很难讲,因为他根本就是体育老师兼职的。

  陈一鸣真没有意抹黑,华国对心理问题就是如此忽视,患者本身就讳言心理病,不少人至今还把心理医生等同于精神科大夫。

  陈一鸣把原片中威尔与前几位心理医生的斗智斗勇都挪给了沈明一个人,剧本里有一个桥段,男主角当着沈明的面,背诵后者为了应付差事拷贝黏贴的心理学论文,随后根据文中某个脚注与沈明探讨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

  患者侃侃而谈,医生一脸懵逼,反差感爆表。

  在陈一鸣的故事里,辅导员自始至终都没有摆弄过理论武器,他的应对方式只有一个,就是真诚的交流。

  在交流过程中,以自己过来人的人生经验,告诉小年轻应该如何看待自己,看待他人,看待社会。

  即便辅导员在小年轻的影响下,得以摆脱对亡妻的思念迈向新生活,他在本性上也依然是得过且过的中年咸鱼一条。

  剧本结尾,大学城出台了规范心理辅导员岗位的规定,要求执业证必须有相关专业背景或资格,辅导员在面临外快即将灰灰的情况下,也没想过去进修一下让兼职名正言顺。

  陈一鸣这样编排,自然是给电影里反映的现实打补丁,但另一层用意,也是为了凸显辅导员的处事态度,他内心压根儿就不存在精英思维,对于形式主义不屑一顾。

  沈明需要在儒雅的外表下,把内心的混不吝呈现出来,在陈一鸣看来,这个角色并不比老混混菊次郎更容易一些。

  《心灵捕手》里罗宾扮演的肖恩在电影中段才出场,绝对戏份也不算多,因此报配角名正言顺。

  呆萌的原版剧本里,威尔的救赎其实是多方力量的合力,除了肖恩的辅导,杰拉德的坚持、女友的抚慰、损友的鼓励都有各自的高光时刻,至于为什么是肖恩拿下配角小金人,只能说罗宾大大演技碾压,一己之力把齐头并进演成了鹤立鸡群。

  如今陈一鸣给沈大佬量身定制剧本,自然不会把他的角色弄成配角,一老一少的双男主配置是起码的。

  这不等于一味给辅导员堆戏份,故事的底层框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动,数学教授、大学女友、热心死党全都在,陈一鸣甚至还额外增加了男主爷爷、矫正社工等新人物。

  但这些人实际起到的作用,要么是“我是为了你好”的单向关心,要么是恨铁不成钢的反向刺激,都不曾设身处地地深入男主角的内心世界,找到他叛逆、乖戾的症结所在。

  唯有一贯咸鱼的辅导员,从未多看重男主角的所谓天才,一直与他坦诚相处。

  故事的内核其实并没有变,探讨的是人类畏惧改变的心理病,小年轻如此,辅导员也是如此,甚至教授、女友、损友也或多或少带着那么一点。

  在坚果这需要心理干预,在华国没人认为这是心理疾病,陈一鸣觉得,拍这部电影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