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鸣以去戛纳领奖的旗号劝沈影帝“稍安勿躁”,仿佛他一出马奖项就唾手可得,事实当然不会是如此。

  实际上说的和听的都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二十几部电影同台竞技,投票的评委却只有七个,开奖跟刮彩票差不了多少,捧杯撸奖哪有那么简单。

  这么多年来,华国电影人也不过只在戛纳拿到1个影帝2个金棕榈而已,陈一鸣的《1951》往前倒推,上一次在主竞赛单元撸到非安慰奖的银棕榈,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就拿《寻心》这部电影来说,陈一鸣和沈明两个主导者,就未曾抱有马到功成的幻想。

  陈一鸣与其说是参赛,还不如说是跑去交作业的,一方面二次造访是回应之前戛纳的“栽培之恩”,另一方面则是顺势还了沈明的人情。

  而沈明就更纯粹了,在半退休的状态以一部领衔主演的新片征战欧洲三大,旗帜鲜明地打出“我还没老尚能干二斤饭”的强宣称。

  至于什么金棕榈二连或是撸一座影帝奖杯,只能说梦里啥都有。

  欧洲三大虽然各有侧重,但在审美取向上还是有共通之处的,简单来讲,评奖大致可以分为两個方向。

  一个是主题优先,弱势群体、少数族群、种族问题、贫富差距、社会弊端、文化冲突,等等等等,总之就是文艺圈的传统白左路线,

  另一个则是技术优先,拍摄手法、叙事技巧、色彩隐喻、节奏大师,用新奇的电影技术讲述一个不算差的故事,借以拓展电影人的创作边界。

  跟开科取士首重主考官一样,每年戛纳根据当届选片人与评审团的口味,入围与获奖的标准也会有所侧重。

  像陈一鸣摘下金棕榈的那一年,显而易见就是技术取向更多一些,托尼老哥自己就是个喜欢耍花活儿的,他做主席,自然会青睐《1951》这种技术力拉满的片子。

  而今年戛纳的评委,是个袋鼠国的老白男,名声在外的白左战士,主竞赛单元的入围电影,一大半都是所谓“哀民生之多艰”的社会派电影。

  只能说,正治正确的大趋势,正在越来越深入地渗透到电影领域,拍电影不是在真空中搞创作,文化造物终归还是要顺应社会思潮。

  把戛纳之行全盘委托给申芃菲之后,陈一鸣就此抽身,把《寻心》从工作日程中暂时删去,拐弯儿去了《谈判专家》项目组,履行自己的监制职责。

  虽然杀青更早,但田黎实在是太过磨叽,后期做得进一步退两步,《寻心》都终剪送审了,他还在纠结精剪版。

  其实这部电影只是打着悬疑的旗号,本身并没有特别浓厚的悬疑色彩,电影开篇就暗示了这是一个集体窝案,幕后黑手简直就是明牌,悬念不过是主角如何洗脱冤屈而已。

  因此不管是陈一鸣的初始剧本,还是田黎的修改版,都选择了朴实无华的顺叙方式,把电影聚焦于突发事件本身,各条线紧扣时间线顺序推进,危机解决电影即告结束。

  陈一鸣的版本为了增强观众的体验感,安排了几个关键节点的闪回与倒插叙,这样操作结构上会稍显拖沓,但更便于观众理解剧情。

  田黎则要更加完美主义,不符合时间线的“注释”全部被他一刀剪了,关键细节由明转暗,似乎笃定观众不会抗拒二刷乃至三刷。

  陈一鸣对此不置可否,相当于默认了。

  倒不是他不在乎动辄出入不低于七八位数的票房收入,他没那么中二,关键是同为导演将心比心,他觉得田黎对电影的纯粹初心不应该被强压着否定。

  比起一时半刻的票房,陈一鸣更看重与田黎的长久关系,就算田黎终有一日将抛弃现在的初心,也得是他本人自觉自愿。

  结构上抠得过于精细,出现BUG自然也就难免,想想就知道,半天剪辑三天补拍,怎么可能快得起来。

  田黎同学也成了铂爵第一位启动“扩表”程序的导演,后期还没做完就浪完了所有项目准备金。

  按照伯爵的制片流程,陈一鸣完全有权利直接接手后期工作,让田老板提前放假。

  不过他还是顶着小美的反对声批准了10%的追加预算,在陈一鸣看来,就算田黎才具不抵江汇文,已经拍出来的东西也足以配得上额外一次机会。

  对于某些导演来说,你既然选择了用他,就要承受各种无形有形的“溢价”,真要做卡着预算批钱的资本家,那从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这类导演。

  事实上,华国的导演或多或少都有“不拿钱当钱”的DNA,创业未半花光预算的不知凡几,陈一鸣有时候都觉得,这些人更应该转行去互联网企业,毕竟烧起钱来阔气太多了。

  江汇文、陈怀开甚至都算是其中相对靠谱的,虽然这两位都有过半部巅峰的烂尾楼案例,但人家好歹把东西全须全尾地弄出来了,没有真弄个半拉子工程烂在地里。

  像陈一鸣这种卡着预算拍戏的导演,反而是圈子里的少数派,大壮何德何能,旗下“葛朗台”不止陈一鸣一个,还要加上伏瑞香、王威和李准,五者有其四。

  真是他不发财谁发财。    即便是最能烧钱的田黎,也只是后期制作时少许超标,跟其他的打灰同行相比,简直就是节流标兵,这种败家程度,铂爵完全扛得住。

  陈一鸣在《谈判专家》组里待了三天,给田黎提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意见,然后就麻利地润了。

  干活儿是慢了点,但田黎做到了心中有数,行事也从容有度,加上片子本身也不急着上映,明年春节档完全赶得及。

  陈一鸣尽可以毫无负担地打出“放权”。

  离了魔影厂之后,陈一鸣又跑去琴岛溜达了一圈。

  《她的回忆》的搭景在上个月终于完工,此刻正是开机前的最后节点,陈一鸣过去就是参加开机仪式的。

  琴岛影视基地也算是铂爵的“关系单位”了,之前祥瑞一部《夏至五百天》给影视城华丽开光,自那之后入驻这里的剧组飞速走高,影视城头头儿们嘴都笑歪了。

  如今铂爵又拉来一个大项目,不仅包下了最大的影棚,里面的搭建也是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拍下来都是可以直接进宣传册的,影视城方面自然不会怠慢。

  依着李准本意,是不愿意大动干戈的,阵仗搞这么大,就算有齐大金主和陈一鸣兜底,他还是有些肝儿颤,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他的导演处女作,万事开头难。

  然而琴岛当地俨然给这个项目赋予了某种“标志性意义”,影视城方面亲自下场张罗仪式,上头甚至还派来一个副高官出席,规格一下子拉得老高。

  这也是陈一鸣过去站台的主要原因,人家上赶着搭台子,你就不能不给面子。

  顶着大太阳上台例行发言之后,陈一鸣回到台下前排位子坐下,摇着扇子强忍浮躁等待仪式结束。

  开机?
  开个屁哦!
  陈一鸣没打听李准具体的拍摄计划,反正如果是他本人执导,仪式完事就直接收工干饭。

  李准猫着腰快步走到陈一鸣身边坐下,这是副高官的位子,大佬日理万机事务繁忙,率先致辞给电视台拍够了素材,自然就先一步离场了。

  走之前还特意折节跟陈一鸣聊了五分钟呢,够平易近人的啦。

  陈一鸣不等李准说话,先给他塞了一张纸巾,“赶紧擦擦汗,有事不急于一时,回酒店说也一样。”

  李准囫囵了一把后凑近些说道,“陈导,有个事我有些拿不准,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陈一鸣皱眉扭头,“剧本不是早就定稿了吗,又是哪个翘尾巴了?”

  这话是有前情的,《她的回忆》这个项目陈一鸣没有深度参与,既不是监制也不挂编剧,只有一个总策划的虚衔儿。

  这个位子勉强能跟剧本扯上点边,而项目主创也都知道最早的剧本创意来自陈一鸣,因此关于加戏改戏的嘴皮官司,扯到最后都会扯到陈一鸣跟前。

  李准初掌权柄多少有些拿不住攥儿,少了陈一鸣这个镇山太岁,想在剧本上动心思的棒槌,远不止小七经纪人一个。

  剧本定稿前后那段时间,陈一鸣没少在这些屁事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属实是烦不胜烦。

  这眼瞅着都要开机了,谁这么不开眼?
  陈一鸣只想说一句,爱拍拍不拍滚,缺哪个也不缺某个。

  李准见陈一鸣误会了,赶紧把话说全乎,“不是剧本的事,是我一个朋友,想借咱们那个太空船拍场戏。”

  陈一鸣一听愣了,定制道具也可以借的?

  “你不怕穿帮你就借呗,不是这事儿也不归我管啊,小美不同意?”

  李准有些尴尬地堆起笑说道,“不止包总,齐总那边的制片人也不赞同,所以我才求到您这儿。

  陈导你听我说,我那个朋友真的不容易,为了手头儿的那个项目,他把房子都抵押了,又赶上投资方撤资,他实在掏不出搭景的钱来。

  他只用我们太空船的内景,我这边拍完他们再进场,保证改到路平本人都认不出来,绝对不会穿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