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能够离开这里?

  “不需要我引动正神神意一起对抗绣楼女鬼的滔天怨念了?”徐清皱着眉头问道。

  能离开他当然是想离开的,
  但要是把这绣楼女鬼放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更是他不愿见到的。

  “接下来的对抗必将越来越剧烈。”白衣佛子摇摇头,“徐施主你修为终究太浅了。”

  “你之命格虽极贵极重,天具护法天神守护左右。但没有修为,在这种对抗中始终无法持久。”

  “刚才是没有办法,所以才让徐施主坚持,如今北极驱邪院的二十八星宿以及你们元符观的前辈已经插手进来。”

  “可以预想到,接下来朝廷以及你们元符观还会有不少人加入到这场对抗之中,直到女鬼重新沉寂下去为止。”

  这种级别的战斗本就不是徐清一个二境修者能够掺和的,

  他本来也是恰逢其会,又兼骑虎难下,不得不拼命为之。

  如今有“高个子”出来,自然到他退场的时候。

  “大师你呢?”徐清看向白衣佛子。

  “我要留在这里直到将这头女鬼镇封为止!”白衣佛子语气坚定,此时若离了他,国运大鼎未必能封镇住黑潮。

  而且他识海中那头破射还没彻底解决,不能就这样贸然带出去。

  所以眼下他是绝对不会也不能离开的。

  “各位施主,去吧,离开的门户在绣楼之后。”

  白衣佛子目光看向重新斩向绣楼女鬼的剑光和刀光:“有我们牵制住女鬼,可保你们安全通过。”

  徐清点点头,目光与罗捕头和方老头两人对视一眼。

  方老头自不用说,

  罗捕头也没有说要留下来为白衣佛法护佑左右的话。

  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种层次的战斗,他们这种修为留在这里只会死路一条。

  众人达成共识,三人一棺一尸在拜别白衣佛子后,迅速绕过绣楼,往后门位置靠近。

  后门的布置与前门类似,朱漆大门斑斑驳驳,两盏灯笼无声悬挂在檐角下方,幽幽散发着半红半绿的火光。

  徐清几人顺利到达后门并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跨过大门的刹那,
  徐清鬼使神差的回头望向那座绣楼。

  楼中一豆烛火晕染,
  坐在桌子边上的绣楼女鬼目光专注,正细细穿针引线,黹着手中的刺绣。

  一百零八道剑光纷纷扬扬,从四面八方斩向于她,另有手执追魂取命刀的妖魔相擎刀怒劈。

  绣楼女鬼头也不抬,

  烛火弥漫出来的火光中浮现一只只嫩白纤细的鬼手,挡下来了所有的剑光以及刀光。

  当徐清准备收回视线时,

  绣楼中的女鬼突然微微抬起头来,

  一人一鬼的目光就在空中碰撞在一起。

  徐清心中一颤。

  浑身的肌肉刹那僵住,太阳穴突突的跳动。

  与此同时,

  他心中没来由的一揪。

  惊鸿一瞥下,

  他似乎在绣楼女鬼的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幅幅画面流淌而过——

  那是一个人的一生,
  一个可悲“女子”的一生。

  那是大盛还未立国,前朝国力最为鼎盛的时候。

  可惜,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盛极而衰,

  在这方存在着掌握神通伟力的修者的世界中,冥冥之中,王朝起覆竟也遵循着这样一个道理。

  眼下歌舞升平,花团锦簇的一派好春光之下,腐朽生蛆的血肉肌理渐渐有所显露。

  此时,

  距离前朝大厦开始倾倒已经为时不远了。

  淮安。

  烟火如旧,繁华似锦。

  天变的风虽在九天之上激荡酝酿,然而凡世众生对此皆都一无所知,日子依旧平平淡淡向前。

  这一年春天,
  城中一户殷实人家中,新近喜得了一子。

  那孩子长得分外精致,格外讨人喜欢,家中人给他取名为“明秀”。

  随着年岁渐长,明秀出落得极为出挑,
  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明眸皓齿,若是穿上女子的服装,无须染胭脂,便是一等一的美人。

  女子之中,能胜过他的,也唯有那些山上仙宗的仙子。

  若是前朝安稳,

  明秀这一生或许能踏足修行路,一袭白衣,乘风逍遥走天下,
  或无修行资质,

  也能娶妻生子,平淡度日,与大多数富家子弟一样过完这辈子。

  可惜一朝天变,一切皆如泡沫幻梦。

  天下倾覆的时节,
  没了秩序的制约,国朝律法、约定习俗的规矩如同杂草一般被人随意踩在脚下,不入修行门,世家子弟与最底层的老百姓别无两样。

  而本就高高在上,凌驾于凡人之上的修者、鬼怪更是可以肆意妄为。

  以一城百姓性命炼制血丹;
  视百姓为血食,饿了便随意取食;
  让百姓日夜供奉,在神像面前磕头到死为止.
  一幕幕惨烈的画面,明秀看在眼中,

  害怕,
  惊惧,

  不想步这些人后尘。

  他想要他与他的家族在这乱世中幸存下去。

  而这,

  需要他踏上修行路。

  所以他去寻修行法,去拜师。

  可是乱世多豪杰,更多的是阴邪之辈。

  乱世天地气机紊乱,给了这些人出世的机会,而各家纷争,宗门避世隐遁,又让这些人失去了制约。

  因此有了这些原本躲在阴沟里的家伙在阳光下横行无忌的局面。

  明秀最后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拜入了一个左道门下。

  原本以为从此能够踏上修行路,主宰自己的人生。

  却不曾想,

  那师傅之所以收他为徒,其实是因为修行邪法,渐渐扭曲了心理,见色起意罢了。

  入门后。

  师傅要他穿女衣,要他抹胭脂,要他学女工,要他咿咿呀呀唱戏,看向他的目光灼热的仿佛能够融化他的身体。

  他害怕,
  他惊惧。

  他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岂能如此?

  可是一个凡人又怎么能逃脱修者的掌控?

  种种折磨,

  兼之家族各人,连同父母在内对他不停地劝解,

  他彷徨,
  他茫然。

  最终说服了自己,    选择了接受,
  接受她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从此之后,

  师傅疼爱他极甚,
  她的家族也因此受益,
  在那位左道修者的庇佑下,家族极快发展起来,人人欢天喜地的围在他身边,歌颂着他对家族的奉献。

  她沉醉于众人的恭维中。

  如果这样能一直持续下去.
  已经扭曲的心理或许还能在虚假的声音中继续沉沦,

  甚至,

  她渐渐爱上了那个人.
  可惜,

  当时大盛太祖横空出世,以堂皇大势扫荡群邪,气吞万里如虎。

  灵秀的那个师傅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在这等雄主面前,像他这种人不过是过街老鼠,

  所以不等兵锋赶至,
  他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此时的灵秀心理已经被扭曲到极致,深爱着师傅,所以她想着跟他一起离开这里。

  结果,

  师傅不屑的将她想跟着一起离开的想法碾碎。

  说到底,
  她于他只不过是一个玩物,
  在知道他的癖好后,其他凡人为了讨好他,不断四处寻来姿色不逊于她的“美人”献于他。

  他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师傅抛下她走后,
  灵秀感觉整个世界崩塌了。

  但眼看着新秩序又在不断形成中,

  她想着,

  或许她能够回到以前的日子,变回以前的那个他。

  然而曾经围在她周围,努力讨他欢喜的家族之人给了她沉重一击。

  以前有多讨好她,
  现在便有多讨厌她。

  人人弃她如敝履,视她为妖魔。

  连父母,
  也对有她这样的孩子而羞愧而愤怒。

  她不懂,
  她明明是为了家族才去求法,

  明明是为了家族,才甘愿以男身作女色娱人。

  为何最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往后余世,灵秀被家族锁死在那座绣楼中,寸步不得出。

  最终病痛缠身,步向死亡。

  她死之日,

  恰好是前朝彻底崩塌的时候。

  灵秀之一生,
  经历过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曾经爱他的父母视之为妖魔,所爱之人视他为玩物,求修行而不得,
  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
  又恰逢前朝国运崩灭,于破败中攫取得一丝特殊气机,从而成就世所罕见的灾劫之身。

  属于绣楼女鬼的一生在徐清脑海中流淌而过。

  当他瞳孔焦距重新聚集时,
  绣楼女鬼已经低下头,不停穿针引线,细细黹着手上的刺绣。

  仿佛刚才的视线碰撞只是他的错觉。

  但是,

  那些画面半点都做不得假!
  徐清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阴云,总觉得刚才绣楼女鬼的举动没有那么简单。

  但体内的十二尊本命护法神又没有发出警示。

  说明那些画面并没有在他身上设置某种暗手。

  保险起见,

  徐清还是催动六丁神将那些画面镇压封印。

  说来话长,实际刚才诸般念头闪烁不过只是一瞬的功夫
  做完这一点,徐清当即迈出后门,离开鬼宅。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袭上心头,天旋地转间,眼前的黑暗浮现大量的光彩,先是熟悉的幽绿,然后朦胧的昏黄。

  等徐清睁开眼睛时,脚已经踩在了厚实的地面上,不远处万家灯火漫漫,晕染出一个个光轮。

  他环视四周,
  罗捕头和方老头就站在他身边,赵音希和莫清雪已经从棺材中被放出来。

  四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确定这里是淮安城没错,不过不在之前进入天光墟的那块区域。

  接着,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被远处的异象吸引——

  三枚官印如同三盏孔明灯浮空,散发出来的金光在夜色中极为显眼。

  “呼”徐清定定看着那抹金光,轻吐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是啊。”其他人心有感触的道。

  死里逃生,哪怕各有受伤和损失,但比起那些埋骨鬼宅中的人,他们终究还是活着走了出来。

  “先别感慨了,都自我检查一下。”

  罗捕头经验丰富,开口提醒道:“看看身上或者体内有没有多出点东西或者奇怪的气机来。”

  “那鬼宅邪门的很,万一让那女鬼借助我们渗透出力量的话”

  罗捕头的话说到了徐清的心坎上。

  这正是他刚才面对绣楼女鬼一生画面的担忧。

  不过徐清没有声张,

  那段记忆已经被六丁六甲神封印,另外接下来回观后,他会找师傅查看他身体的情况,
  看看那个绣楼女鬼是否试图通过他将力量渗透出鬼宅之外。

  四声“没有”接连响起,罗捕头明显松了口气:“如此最好。”

  说罢。

  他看向徐清、赵音希和方老头,语气颇为笃定:
  “官府和元符观已经知道鬼宅出现异变,那鬼宅再凶,估计很快也会被重新镇封下去。”

  徐清相信这一点。

  这也是他从鬼宅出来后,没有着急着立马远离淮安城的缘故。

  如果连元符观和官府两大势力联手都镇不住那座鬼宅,
  让那座鬼宅在城中显世的话,

  他们逃去哪里都没有用。

  “鬼宅一事事关重大,接下来请三位先随我回官府,将鬼宅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一记录在卷宗之中。”

  “另外,除了我们各自自我检查外,还需过我们官府一关才行。”

  “这一步,便是我和小雪都无法豁免。”

  方老头闻言脸色虽然有些不虞,但出身赶尸宗的他,亦清楚这是正常的操作,

  如果这个时候反抗,
  无疑是在说明他这个人有问题。

  徐清表示理解,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陶家?”罗捕头沉声道。

  “没错。”徐清点点头,“陶家可能与鬼宅的这次异变有关,不管是他们主动为之,还是被牵扯进去。”

  “总之他们都逃不了干系。”

  “所以我请求官府派人前去缉拿陶府上下,如果可以,能让我同行最好。”

  若不是陶家,
  他们这次也不会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之中!

  徐清想到进入天光墟后一路遇到的危险。

  心头无名火起。

  之前陶家有“世家”的身份,所以官府不能轻易动它。

  而在大盛太祖当初立国之时,与天下宗派立下的规矩中,

  元符观不能推脱官府关于邪祟事件的协助要求。

  所以明知道陶家有所隐瞒,他们也得把这起邪祟事件处理掉后,确定陶家有问题才能对它出手
  莫清雪也出声附和:“没错,陶家有问题。”

  “如果它能提前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就不会遇到这么多危险,鬼宅异变也能预先处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