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不琛眼神犀利,一眼就看见崔礼礼跟陆铮站在一起。

  不知陆铮说了什么,她后退了半步,似乎有些抗拒。

  她容貌姣好,陆铮动了心思他并不意外。然而陆铮什么性子,全京城都知道,她若再与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嫁入县主府就难了。

  他纵摇缰绳,驱马上前,坐在马背上睥睨着崔礼礼,话却是对陆铮说的:“陆执笔,韦某前来复令。”

  陆铮没有错过崔礼礼畏缩的神情,来不及分析。脸色一正,对韦不琛拱手道:“韦使者,请到银台司说话。”

  二人骑马一前一后进了银台司,下马,进屋。陆铮将他引入银台司的问话密室之中。

  密室不过十步见方,只置了一桌两椅。桌上有两盏茶,和笔墨纸砚。

  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屋里,密室显得有些逼仄。

  关上门,屋内一片死寂。

  陆铮一扫平常玩笑的姿态,整肃地展开卷宗:“银台司与绣衣直使不同,我们不搜身。也只是寻常记录,密室也只是防止他人偷听。韦使者不用紧张,请坐。”

  桌上的两盏茶,陆铮拿起一盏,将另一盏茶推到韦不琛面前:“先喝盏茶吧。”

  韦不琛没有动,这屋子没有窗户,总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但习武之人,敛气并不难。

  陆铮身为将军府的二公子,功夫也不弱,加上常年在银台司,在屋子中更为自在:“前些日子韦使者特地跑到桃花渡去提供线索,那日所说并不能作数,我们今日还要重新问一遍。”

  他例行公事地将整个事件又逐一过问,事无巨细都详细记录在案。韦不琛所言,与崔礼礼所说并无二致。

  询问了两个多时辰,韦不琛并不知光阴流逝,只觉得在这个小屋子里呆了很久很久,烛光渐弱,说明空气越来越稀薄了,他逐渐感到吃力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陆铮提腕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字不差,毫无窘迫之感,中气十足地问道:“是谁杀的劫匪?”

  崔礼礼说她当时慌乱之中,未曾看清,刀是从她身后飞出来的,又被拔了出来,血喷了她一脸。

  “副指挥使。”韦不琛额头泛起薄汗,口干舌燥,却仍旧没有碰面前的茶水。

  “为何要杀了劫匪?”

  “副指挥使做事,我们怎可置喙?当时情况紧急,绣使暴露行踪,劫匪要逃,杀他也无可厚非。”

  “行迹已经暴露了,杀他又有何用?”陆铮笔不停歇,“谁拔的刀?”

  “我。我将刀拔了出来,问她是如何知道我们在此处的。”

  “后来副指挥使劝崔家娘子的话,你可还记得?”

  “他说:既已定了县主府,就踏实在家待嫁,莫要再乱闯。”

  灯光愈来愈弱,豆大的火焰,如同韦不琛的神志。他也是习武之人,功夫也不算太差,在这小屋中,竟如同瘦弱的书生一般毫无力气。

  “副指挥使如何知道她定了县主府?”

  “因为庚——”韦不琛立刻醒悟过来,“崔家娘子自己说的。”

  陆铮恍若未闻,转而询问其他:“蔡胜远等人可落网了?”

  “不曾。”

  吹吹墨迹,陆铮将卷宗合上,这才将门打开。

  烛火一跳,屋内恢复了光明。

  “陆执笔所写,不给我画押吗?”韦不琛如大梦初醒,掌心大汗淋漓。

  “卷宗仅圣人可读。又不是衙门讯问,不需要画押。”

  “韦某如何知道你所书是否属实?”

  感受到了韦不琛的敌意,他也不奇怪。银台司与绣衣直使一直就没有和平相处过。这也是圣人乐于见到的。

  “在下身为执笔,自然会恪尽职守。”    “那倒也未必。”韦不琛冷言道,“你与那崔家娘子,为何在浮思阁问话,身边还带着小厮。如今韦某复令,却要关在密室之中?”

  陆铮将卷宗收入怀中,才道:“银台司自有银台司的道理。我们也不曾过问你韦使者为何要跟到浮思阁。都是为圣人办事,大家各尽其责便罢了。”

  崔礼礼是受害者,经历生死考验,要在舒适之处问答方才能回忆准确。

  而韦不琛这类受过训的,更要在严苛和密闭之处询问。细小的动作才会无所遁形。

  这些话自是不能对韦不琛说。

  送走韦不琛,陆铮将卷宗入了库,同僚们围了过来:

  “他喝茶没?”

  陆铮坏笑着摇摇头。

  “绣使那帮狗东西,疑心病还挺重!该!”

  那杯茶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不喝才是大大的不妥。

  正式公函邀请,茶杯中不可能有毒。

  怀疑杯中有药而不敢喝,意味着害怕被迷晕失去意识后,吐露真言。

  这,就足以证明他们心中有遮掩之事。

  这是陆铮自己的询问手法,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询问时却处处攻心。

  与同僚们说了几句玩笑话,陆铮便收拾好东西回桃花渡。

  小厮松间站在门口候了许久,见他出来立刻扔掉啃了一半的水梨,三两口咽了,用袖子擦擦嘴,迎上前来。

  “公子,奴有两件事。一是,奴派去的人回话了,说推崔姑娘入水的人,跟宣平侯府的十七公子见了面。”

  陆铮不禁失笑,那小丫头说蠢也蠢,说聪明也聪明。

  “二是.”松间有些犹豫,咬咬牙,握着拳头,一股脑地说了,“刚才奴守在门口,看得真真的。崔姑娘一直等着那个绣使,直到他出来,二人又在外面说了好一阵子话才散。”

  陆二脚下一顿,随即又抬起来,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崔姑娘自是有事要说的。”

  才怪!松间撇撇嘴。

  崔姑娘在柳河被人推入河中,公子是银台司的执笔,本该置之不理的。可公子当时就让他去追查了,还动用了藏在桃花渡里的舲卫。舲卫又不是县衙里的捕快,追什么凶查什么案。

  这上赶着去帮忙的嘴脸,松间是生平头一回见,元阳公主若看见了还不定怎么笑公子呢。

  果然公子没走两步,又停下来,没好气地对着松间一通批评:“你的唇语和口技,可是还给师父了?我觉得你可以再去学学。”

  含沙射影!松间有些委屈:“奴想读的,可实在太远。那韦使者又不是常人。后来奴花钱找了一个小乞儿过去,偷听了一两嘴。”

  陆二公子没有说话,没说听也没说不听。

  “小乞儿只听见崔姑娘跟韦使者道谢,又说要送礼,韦使者给拒绝了。说她若想嫁入县主府,要少跟一些游蜂戏蝶的人在一起厮混。”

  松间越说越气,“您说这‘游蜂戏蝶的人’还能指的是谁,不就是您吗?他一个绣衣使者,又好到哪里去了?有什么资格指摘您和崔姑娘?”

  “那她怎么说?”

  “还说呢,崔姑娘感谢得很。”松间用鼻子哼哼了两声,“还说要请他去茱萸楼吃饭。韦使者竟答应了。”

  这个小狐狸,只怕又有什么鬼主意。多半是为了查宣平侯府的事找上绣使了。

  陆铮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公子,等等奴啊,您去哪儿?”

  “吃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