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学堂本就是特地为高慧儿所设,高慧儿没来时,小倌们都聚在一起说话。见崔礼礼来了,他们忙站起来行礼。

  这几个少年她还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吴掌柜新挑的那几个。

  “这几日那贵人学字学得如何?”

  小倌们你推推我,我搡搡你。最后才有一个人揶揄地笑道:“那位贵人,现在看谁都是她的相公。”

  看谁都是相公?这是加重了吧?
  用错法子了?不应该呀。前世的高慧儿可是坐拥几个面首的人。

  “一会儿她来了,东家看了就知道了。”

  没多久,有人来回话,说高慧儿从暗门来了,崔礼礼怕自己惊扰到她,连忙上了二楼。

  高主事没有来。高慧儿带着贴身婢女梅间进了后院。天气渐冷,她已穿上了厚厚的对襟小袄,又披了一件素色的披风,手里拿着一个暖手炉子。

  崔礼礼问吴掌柜:“她怕冷,怎么不进屋子?”

  “我们也提过要进屋,贵人她不乐意,说冬练三九,就要在院子里。”

  这还没入冬呢,她就这样了,要真入冬下雪,她岂不是要冻成雪人?
  高慧儿一进院子,几个小倌笑得如冬日暖阳一般,对她行礼,邀请她同坐。

  “高同窗,与我同坐吧。”

  “高同窗,不如与我同坐?”

  “别理他们,昨日你就是与我同坐的,来,我位子都替你留好了。”

  高慧儿半痴不傻地笑着,拉起其中一人的手,那人有些不情愿,手却被高慧儿拉得死死的:“相公,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替你暖暖。”

  说着就将暖炉放在他手中,又用自己细如枯枝的手,覆了上去。还弯下头吹了几口热气。

  崔礼礼问吴掌柜:“这是谁?”

  “仲尔,是个苦命孩子。”吴掌柜叹道,“妾生子,被主母卖去给富贵人家当娈童,他宁死不从,被打得半死不活地发卖了。我总担心他进了九春楼,又宁死不屈,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只见高慧儿正替仲尔暖手,一转身,又对身后的一人道:“相公,昨日我给你做的莲子羹,你可喝了?你看看你,都瘦了。”

  她的手抚上那人的脸颊,眼里尽是心疼,让梅间从带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莲藕汤来:“慧儿亲自熬的,你一定要多喝些。”

  很快又从身后环住另一人的腰,偏着头去看那人的脸,娇嗔起来:“相公,你整日忙于公事,都不陪慧儿,慧儿可要生气了。”

  崔礼礼蹙眉看着,这状况不太对,莫非前世她养几个面首,也都是喊的“相公”?
  她转身下楼进了后院。

  梅间见她进来,怕引起高慧儿旧病复发,便上前阻挡:“我们姑娘正要上习字课,莫要打扰。”

  春华一把就拉开了梅间:“这九春楼是我们的地界,你好歹要客气点。”

  崔礼礼走过去试探着叫了一声:“陆夫人。”

  高慧儿果然身体一直,定定地转过头来。见到崔礼礼,她敛了脸上的笑容:“你来做什么?”

  “陆大人前日出发随礼部南下,怎么不见你去送送?”

  高慧儿皱着眉,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她的意思。想了许久,回过头看看她的相公们,耳边一声巨响,脑子里像是有一根紧绷着的弦突然断了。

  她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仲尔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快去请大夫!”

  吴掌柜忙差了一个小厮去请人。

  梅间恨恨地抓住崔礼礼道:“眼看着姑娘好些,你何必又刺激她?”

  春华一把拽开梅间:“我们姑娘做事,自有道理。你们要有能耐,早干什么去了?你一个奴婢,怎好抓我们姑娘的手!高家就是这样的规矩吗?”

  梅间词穷,只得一跺脚,遣人赶紧去通报高主事。

  高主事带着夫人赖氏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高慧儿紧闭双眼地躺在榻上,心中又急又慌,唤了好几声“慧娘”,她也没有反应。

  梅间对着赖氏一通耳语。赖氏看向崔礼礼的眼神变了好几变。最终才道:
  “崔姑娘究竟安的什么心?让她来九春楼治病的是你,现在害得我儿昏迷不醒的也是你。陆执笔离开的事,我们千防万防,没让她知道。就怕她知道了受不住。你倒好,一来就刺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们慧娘有什么宿仇!”

  高主事拉了赖氏一把:“莫要乱说话。”

  他听说了元阳公主单独给崔礼礼下请柬的事。

  这消息在京城都传开了。都说崔礼礼原本声名扫地,只怕再无前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又搭上了元阳公主。元阳公主在京城也是久负盛名。一个养面首,一个开九春楼,这事稍一动脑子,就想得出关窍。

  高主事是男子,自己女儿这样,自是不在意崔礼礼用了什么手段。人家搭上了元阳,就要敬着些。

  他捏了捏赖氏的手,示意她少开口,又道:“崔小娘子的为人,我高某信得过。”

  赖氏却是个不懂事的,见自家相公这么护着眼前的漂亮小姑娘,心头一酸,甩开高主事的手:“你信得过,你信得过,她还没你女儿大呢!如今女儿都瘫在床上了,你怎么心里还装着这些破烂事?!”

  崔礼礼不由地失笑:“我开始以为,高姑娘的病是受刺激所致。如今看来,家中竟然有本种。”

  赖氏皱着眉问道:“你是何意?”

  本种,子肖父,父肖祖。崔礼礼笑而不语。

  高主事明白这言下之意,怕赖氏发作不好收场,连忙拦着道:“崔姑娘,不知大夫可开了药了?”

  梅间又在赖氏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赖氏眉毛顿时就立了起来,三步两步冲崔礼礼走来。

  正好仲尔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贵人安心,方才请了大夫,说她只是惊惧过度,晕了过去,已施针开方,想来一会儿就能醒过来。奴刚把药熬好——”

  话音未落,手中的汤药被冲过来的赖氏撞飞,滚烫的药汤泼了仲尔一手,立时就红了起来。

  “快,快去用凉水冲冲!”崔礼礼拉起仲尔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吹着凉风,这才发现仲尔的手指修长。

  仲尔垂下头低声道:“东家别担心,奴没事。奴早就习惯了。泼点药汤不要紧的。”

  “那不行!”崔礼礼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手指,可真长啊。

  她又想起某个从未验证过的传言。

  人还活着呢,总不能再像在樊城验证艾米尔那样,但若真是天赋异禀,定要保护起来,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她是说,万一有女贵人喜欢呢。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仲尔将手缩在身后,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