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胯下的小黑马,慢悠悠地踱着碎步。

  自从杭州与春华见面之后,他心情好了不少。

  根本没有所谓的小情郎,崔礼礼千里送来虞怀林家的酒垆,助他得到花名册,简直是雪中送炭。

  临竹来过消息,说崔礼礼问过他有没有信。

  她是不是也有点想念他了呢?

  他的确太久没有跟她写信了。不是不想写,而是有些赌气。也想试试她到底有没有心……

  那日离京之前,在林子里发生的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偷偷躺到她身边,假装亲密,只为了赶走其他人。这样幼稚之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上一次,是他察觉了拾叶的心思,特地在房中做出相拥的投影来。

  号称京城第一纨绔,想要得到一个女人太容易,对谁笑笑都能让她们脸红心跳,对她却无计可施。

  她像是在红尘中游历的方外之人。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对谁都很用心,可她的心思从来没有真正放在任何人身上。

  除了保命,就只想玩乐,她与所有人都是玩乐,包括他。

  男女大防一事,她比他还不在意。每次他想要撩拨她,却总被她撩拨回来,她一脸闲情逸致,他倒落荒而逃。

  却不知她跟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冷硬的心?像是跟所有人都隔着很多层一般。

  春华在杭州时,他问过春华崔礼礼幼时可是受过什么刺激。

  春华摇摇头。只说姑娘一直是个大家闺秀,议亲那段日子,突然就变了。

  可春华又说,她看着姑娘这半年,虽然有了变化,又遇到那么多事,却似乎更舒坦了。

  是舒坦,不是快乐,也不是开心,也不是后悔。

  陆铮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她醉成那样,仍笃定地说不要嫁入县主府。

  如今事情错综复杂,而她应该是如愿了吧。只是这代价似乎大了些.
  毕竟这个世道对男子纵容得多,却容不下她那样的离经叛道。

  她好像有一种执念。却不知这执念究竟是什么。

  一想到此,陆铮又有些气短,骑在马上,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她知道自己想要出海,就替他寻外祖换了出海的机会,甚至送他千里眼。然而,走的那一日,她的眼神却落在那群舞狮子的男子身上,点点滴滴都像是在等着他的离开,根本没有半点不舍。

  想到这里,他心口堵得紧,活似在脸上压了一件冬日的厚袄子,说暖和也暖和,说憋气也憋气。

  这样一个无心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花心思。

  话虽如此,他回过头看看身后的那一口箱子,有些懊恼。

  最近对她太过于沉迷了。

  看到任何新奇的玩意儿,都想着要买给她。一路走来一路买,竟买了这么多。

  若真让她看见了,又要问他是不是心悦于她了。

  不是不敢承认。

  而是没有必要承认。

  他总觉得自己对她的心思没有那么深。不过是得不到时的不甘,兴许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再说,他是准备了多年,时刻要出海离开的人。若真是图一时玩乐,又何必纠缠得太深,真有了牵绊,他走不了,她也舍不下。何必呢?

  “陆兄——”曹斌驱马上前来,跟他低声说话,“我方才问了,还有十来日就能到京城。你追的马车可有消息了?”

  曹斌之前在泉州就查到黄香楝尽数被人买走。后来又悄悄去查了随使臣的那五十口箱子,果然里面都装着黄香楝。    陆铮这才将昨日松间遣人送回来的消息说与他听。

  松间跟着马车果然遇到了接应之人。为首之人名叫黄有德,也是牙齿黢黑,一看就是常年吸食底耶散。有人接应,将箱子里的东西分了分,一部分北上,一部分进京化整为零进了熟药所,一部分往东去了胶州。

  “京城他们存在何处?”

  “我跟丢了。”陆铮摇摇头只装作不知。

  “这次回去,我想要禀报韦大人,若要彻查底耶散,很可能牵扯到使团。圣人未必会真的查下去。”

  的确如此。两国之间的往来,怎会因为几箱子底耶散而交恶?查到这里,要往下查实在太难。好在如今有了花名册,黄酒的事已有了一些眉目。

  查不了谌离,至少可以查芮国之内的主谋。
——
  京城,韦宅。

  扈如心扫了一眼院内的冷清,用脚踢了踢堆在路边的积雪:“升任副指挥使了,怎么也不换个宅子,添些家丁女使?”

  韦不琛皱着眉:“不习惯。”

  扈如心转过身来仰头看他:“咱们韦指挥使仪表堂堂,就是家中少了一个当家主母呢”

  “扈姑娘有何要事?”

  “我来找你讨还人情呀。”扈如心的嗓音,说起这样的话来,像是孩子在逗乐取笑。

  韦不琛负手站于树下,没有树叶的枝条,如同一双双恶魔的手,就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扈如心的父亲燕王,早早就盯住了他,要将他收入麾下。几次将圣人密而不发的旨意传递给他,助他成了副指挥使,这人情是欠了很久了。

  “怎么还?”语气中有一丝迫切。

  “好无情的男人,登上副指挥使的位置,就想着快快斩断一切旧缘.”扈如心捂着嘴笑起来,“这上头还有指挥使呢。更何况,韦副指挥使不是一直想去刑部吗?”

  刑部韦不琛脸色沉得很深:“燕王若有交代,还请直言。”

  “宣平侯府的案子,圣人交给你了。你预备如何判?”

  “燕王想我怎么判?”

  “包宗山的命要保,户部主事的位子也要保。”

  “保不了。”韦不琛想也未想就拒绝了。人证物证俱全,又是学子查出来的,根本保不了。

  “不过是几个娈童,这京城的勋爵家里,谁又没养过?便是宫里也是有的。”扈如心的脸如芙蓉,心如蛇蝎,“你们绣使的法子比我多,不该开口的就别让他们开口。”

  韦不琛心沉入谷底。

  之前怎么会觉得扈如心和她很像?

  如今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人。她,至少还存有善念。

  不对,圣人让绣使查的不是娈童案,而是底耶散。一向耳聪目明的燕王,怎么会连这个事都不知道?他嗅到了蹊跷:“要保包宗山的人,是你。”

  扈如心被拆穿也不毫不窘迫:“我爹没有心思管这些琐事,自然是我。”

  “包宗山的院子里搜出来了底耶散。没人保得住他。”

  底耶散?黄有德这次接应马车回来,说箱子里有一个瓶子的封蜡有被人撬开的痕迹,莫非圣人派人去查了?
  扈如心这才明白为何圣人要将案子交给绣使了,恐怕是忌讳再出现十七公子的事。

  “十七公子是你杀的。”他肯定地道。

  扈如心没有回答,转而问:“韦指挥使预备查到什么地步?”

  绣使办案,除非圣人授意,否则不会牵扯他人,更不查案中案。但韦不琛却道:“你们想我查到什么地步?”

  扈如心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