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崔万锦忙着给各家铺子掌柜伙计散红封子。

  正巧崔礼礼也在九春楼散红封子,见到父亲带着王管事匆匆忙忙往崔家的一个南北铺子里去,她担心王管事下什么套子,便带着拾叶和春华也跟了过去。

  还未进铺子,就看见几个仆从将铺子围了,不许别人进。

  崔礼礼要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那仆从倒也没有横鼻子竖眼睛,却带着几分傲慢地拱手道:“今日这店,我们包了,还请改去别家。”

  春华顿时就来了火,被崔礼礼按住。看这仆从的衣着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

  “我是这铺子的东家。你们要买东西,我总得进去安排。”

  那仆从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她,穿得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头上的簪子少说也有四两金。

  但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又是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东家?别是想要借机攀附他家大人。

  “姑娘,这里面有一个东家了,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仆从挥挥手,“快走吧,拆穿了面子上都过不去。”

  春华不耐烦地往前一站,正准备推开那仆从,崔万锦听见动静快步走出来:“礼礼,你怎么来了?”

  崔礼礼叫了一声“爹”。

  竟然就是她?那仆从一愣,抬着的手放了下来。

  “我看见你铺子被围了,担心出事,便来看看。”崔礼礼跟着进了铺子。王管事正在指挥伙计搬各种压箱子的珍品。

  “姑娘,您怎么也来了。”王管事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自从看到王管事将底耶散灌进马匹腹中,崔礼礼看到他就总觉得反胃。如今不宜打草惊蛇,王管事的事,她连春华和拾叶都没告诉。怕他们面上挂着相,反而影响了下一步的安排。

  她浅浅笑着:“门口站着的这是?”

  王管事朝里屋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低声一些。

  “春华姑娘,上次是你带了一块龙涎香去九春楼吗?”伙计挠挠头,“可记得放在哪个盒子里了?”

  上次为了吸引虞怀林,春华从这铺子带了一大堆珍贵药材去九春楼,后来又退了回来,如今却找不到了,春华肯定不认:“我可是原封不动地还回来的,你们还验过的。”

  伙计连忙澄清:“春华姑娘,我们只是寻不着了,那盒子小,许是放到哪里忘了。”

  几人正说着,里屋门帘一挑,出来一个贵气逼人的儒生。

  他穿着滚毛边的墨绿色锦面宽袍,腰间系着金丝蛛纹带,头上簪着墨玉镶金的云纹簪。

  “寻不着,便罢了。”他长得高,勾着头从帘子下走出来,一抬头,竟长着一副潇洒风流模样。

  他目光落在崔礼礼身上,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又转身对崔万锦道:“先挑了几样,烦请送到何府。”

  何府?莫非是何聪那个何府?这人怎么前世没见过?
  看清单,他买了五、六千两的珍稀补品,跟春华那日抬到九春楼的那一堆一样,都是活血化瘀的功效。

  这是一笔大生意。

  难怪要包下铺子。早知道就不急着进来了。

  崔礼礼有些后悔。

  她默默地垂下头,偏过身去冲向角落,甚至放缓了呼吸。不管这人有没有将她跟崔礼礼三个字联系起来,她都最好不要让人注意到。

  “何大人,请放心,我们这就送着人将东西送到府上。”

  何大人放下银票,目光掠过角落里的崔礼礼,没有多做停留,带着仆从便走了。

  看着厚实的银票,崔礼礼这才松了一口气。    “爹,他是哪个何家?”她探出头去再看看那人的背影。

  “就是你得罪的那个何家。”

  果然!幸好她刚才够机灵,没有吱声,银子到手最重要。

  “我怎么从未见过?”以前跟何四姑娘相熟时,总去何家,却不曾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何家二爷的长子,何景槐,前些年外放去岭南当观察推官,都以为要留在那里了,年前圣人亲自下的旨,将他调回了刑部。”王管事道,“他娶过一房,只可惜岭南瘴气重,前些年去世了。”

  “王管事消息可真灵通。”崔礼礼淡淡笑着,眼里没有笑意。

  “嗐,刚才这何大人自己说的。”崔万锦生怕话落到了地上,立刻接了嘴。

  这个爹啊……崔礼礼心中叹气:“既然无事,我就回九春楼了,年前事多。”

  走出南北铺子没多远,就遇到刚才拦着她不让进铺子的仆从,指了指身后的轿子。

  “崔姑娘,我家大人请您移步说几句话。”

  崔礼礼认命地闭了闭眼。观察推官主管狱讼,怎么可能想不到?好在人家付了钱再找茬,为人不算太差。

  “何大人相邀,本不该辞,只是九春楼实在走不开。若大人不弃,不妨去九春楼小坐。”

  说完她福了福就想溜。

  仆从自然不允。官爷问话,岂有她愿意不愿意的道理?
  “崔姑娘可能还不认识我家大人。圣人特旨调回京的刑部司郎中。大人有话要问,您可不能推辞。”

  “培安,”何大人在轿子里发了声,“就去九春楼。”

  “是。”培安一抬手,“崔姑娘,请带路。”

  崔礼礼给春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先快步赶回去准备准备,这头带着轿子慢慢走着。

  等到了九春楼,闲杂人等已被请走,吴掌柜站在大门外弓身候着。

  何景槐一进门,对这屋内的陈设倒也觉得出乎意料。原以为是粗鄙低俗之所,没想到竟跟书院一般雅致。

  “贵人安好!”吴掌柜恭敬地行礼,在前面带路,“还请进上房上座。一应茶具水器都已烫煮好,不知可要挑一个侍茶?”

  培安叱道:“我们大人是来公干,要什么侍茶侍酒的?”

  好大的官威。崔礼礼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倒还低眉顺目:“吴掌柜,去取我的火前茶来。我亲自为大人烹茶。”

  进屋落了座。拾叶与春华原本准备站在一旁,却被培安赶了出去。

  崔礼礼倒也不怵。洗手煮水冲茶。白玉茶盏内,翠绿的叶针一根根地垂悬于碧绿的茶汤里。她双手奉茶置于何景槐的面前。

  “我在岭南常喝修仁茶,鲜少喝火前茶。”

  何景槐端起茶碗来观茶,嗅茶,品茶:“茶汤清亮,味道回甘生津,倒也别具一格。”

  “方才见何大人买了那些补品,想来何博士尚未康复?”崔礼礼礼貌又尴尬地询问病情。

  何景槐放下茶盏,目光带着探究:“崔姑娘兰心蕙质,为何偏要与我祖父过不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崔礼礼叹道,“吃一堑长一智,祸从口出啊。”

  公主生辰宴上的对话,何景槐探听得仔细,以为她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正欲宽厚地回复一句。

  岂料她又继续道:“大人回去不妨提醒何博士,以后莫要随便在寡妇面前说什么守贞守节之事。这女子之事,还是女子自己做主比较好。毕竟,谁苦,谁知道。”

  看她那落寞的神情,何景槐心中起了疑,却又很快按下:“若非知道崔姑娘尚未出阁,本官真会以为你也是守寡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