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未眠,让崔礼礼疲惫不堪。

  回到马车上,春华替她倒了一盏热茶,又给她敲敲腿。见她虽闭着眼,眉头仍旧拧在一起,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舒栾要走,您留不住,何苦伤心。”

  “我是伤神。”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还不至于伤心,崔礼礼揉了揉额头,“他卖身契上还是我的名字,若真出了什么事,牵扯的还是我。”

  春华不曾想到这一层,却又觉得姑娘有些多虑:“从来只有主家牵扯奴仆的,哪有奴仆牵扯主家的?”

  话说得没错。可胡内官背后是县主和太后。

  自从知道崔家是圣人的钱袋子之后,县主来来回回要与崔家联姻的缘由也一清二楚了。之前沈延总拿男女之情说项,她始终不信。

  人与人之间,情分最不可靠,利益关系才最稳固。

  感情浓厚的,经不起利益的试炼。舒栾一口一个东家,不也为了前程而去吗?
  那些因利益走在一起的,反倒天长地久了,就像上辈子的自己和县主府,又或者纪夫人与秦统领。

  “引泉。”崔礼礼唤道。

  车帘外的引泉听见叫他,立刻回了一声“奴在。”

  “我说过,你不可跟进去,你却擅作主张。”崔礼礼声音有些冷。

  “奴知错了。”

  “这两日,你只可巳时出现在此处,时辰一过,必须回九春楼复命,如若再擅作主张,我只能发卖了你。”

  “奴再不敢了。”

  “你自己走回去,路上好好反省。”

  “是。”引泉乖乖跳下车,目送着马车离开。

  马车轻轻晃着,崔礼礼又闭上眼,眉结仍旧没有舒展开。

  春华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悄声问道:“姑娘,可是在为陆二公子担忧?”

  前些日子,姑娘有两个夜晚托词住在公主府,可早上临竹却悄悄叫自己去桃花渡接姑娘。姑娘赤身躺在床上,身上全是欢好之后的痕迹。

  那床上,地上,桌上.乱哄哄的。春华看得都脸红。

  崔礼礼半晌没有回答春华的话。

  春华以为姑娘面皮子薄,不好意思说,也不再追问。

  车内一片寂静。

  只有马车车轮碾压着石子的声音。

  良久,崔礼礼才轻轻地动了动唇:“是。”

  春华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却又觉得姑娘方才是承认了。

  她就说嘛,毕竟都这样那样过了。

  “那您还让蓝巧儿去伺候.”春华还是想不通,“这时候,您就应该亲自去陪着,您也安心,陆二公子也能快些好起来。”

  崔礼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抬手挑起小窗的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色。

  “我不能去。”

  “为何?”

  “他死不了。”

  春华一愣,这是什么话?

  崔礼礼没有解释,只放下帘子沉声道:“拾叶,去刑部。”

  松间的信上说他身负重伤又中了毒,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眼看着没几日就要出征了,他很可能赶不回来。那这头的事,她得替他办一办。

  成全,比厮守更重要。

  马车停在刑部大门。    崔礼礼让人通传了何景槐,很快小吏就跑着碎步出来请她进去。

  难得看见何景槐穿官服,一身沉绿的圆领袍子,又带着官帽,坐在浩瀚的卷宗之中,倒少了平日里的锐气。

  崔礼礼主动求见,何景槐心底升起别样的滋味。或是胜利,又或是满足,再或是欣喜。

  身为推官,他目光如炬,能分辨出细微之差。

  看着她带着婢女缓步进来,沉静而美好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过去了一整夜,衣裳还是昨日的衣裳,发式还是昨日的发式,只是辫子上的金珠少了些。

  有一颗在自己手里。早上有个自称临竹的人送来的信物。

  他下意识地从袖子里取出那颗金珠子,用指腹捻了捻。目光扫过她的嘴唇,不自然地想起昨日那个小护卫脸上的唇印,指节悄然僵硬了一分。

  “见过何大人。”

  “崔姑娘。”

  “不知临竹可是到了?”

  何景槐沉吟了一瞬,才道:“他已说明姑娘的意图,本官也让他守在一旁。只是,姑娘从何得知会有人要杀月儿灭口?”

  崔礼礼道:“十七公子不就死在你们刑部大牢里吗?”

  何景槐有些讪然。

  “大人可再审过了?”她问得很直接,很理所当然。

  “审过了。”何景槐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道,“崔姑娘给何某出了一道难题啊。”

  月儿一进来,还未上刑,就什么都说清楚了。

  她是燕王豢养的美姬,被塞到韦不琛身边,韦不琛一直不肯碰她。前些日子看见崔礼礼主动对韦不琛示好,她担心影响自己地位,便回燕王府求助。扈如心便给她指了这条路。

  “我以为凭着何家的家风,不会觉得这是一道难题。”崔礼礼淡淡地一笑。

  “我祖父不过是个太学的博士,论官职论权柄,都不足以站出来指摘燕王。何某更只是刑部一介推官,如何能与燕王抗衡?”

  “何大人不是有圣人吗?”

  何景槐目光一顿。

  她知道多少?秦文焘那个二夫人跟她说的?是不是也知道圣人有意做媒的事了?

  崔礼礼恍若不知,一脸认真地说下去:“何博士曾在公主生辰宴上说过,圣人对他如何礼贤下士。可知何家久沐圣恩。做个尽忠职守的臣子,又有何难。圣人想必也会护着何家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

  何景槐站了起来,从书案绕到了崔礼礼面前,手指捻着那一颗金珠:“那崔姑娘究竟想要什么?”

  “我,不过是要自保。”

  正说着,门外小吏来了:“大人,燕王府来人了,指名要找您。”

  何景槐看了一眼崔礼礼,指了指桌案旁的小门,示意她带着春华暂避片刻。

  燕王府遣来了一个男子,屏退左右之后,才说道:“燕王殿下请何大人今晚过府一叙。”

  “殿下可是有事召见微臣?”

  “殿下说,何大人久居岭南,近日回京一直不曾为大人接风洗尘,今日殿下出游,正好打了一只刚成年的小狸,请何大人一同品尝。”

  狸。何景槐目光微动,又拱手道:“多谢殿下美意,微臣一定按时赴宴。”

  送走那人,何景槐走到那小门前,门一开,崔礼礼神色有些焦灼地看着他。

  她抿抿唇:“看样子,今晚月儿的命保不住了。”

  “月儿都进来一整日了,燕王应该能想到,她该说的都说了。”何景槐轻松地一笑,坐了下来,“他宴请我,要的是我的态度。”

  “何大人有把柄在他手上?”崔礼礼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否则燕王也不会这样有恃无恐。甚至笃定他必然会赴宴。

  “没有。”何景槐自信满满,“我也很好奇,今晚燕王要拿什么来阻止何某,将月儿的口供交给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