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后的那一口气,终于吊住了。

  昌宁宫里风诡云谲,知情者并不多。

  毕竟平日里没有人喜欢往昌宁宫去,即便经过也是绕道而行。

  出了宫,就更没有人知道。

  连着下了一夜的大雪,崔礼礼没有回家,而是宿在了九春楼。

  这样的天气,又是白日,九春楼自然清净。

  引泉得知吴掌柜去做了放奴书,急冲冲地上了楼去寻崔礼礼。

  拾叶站在门口,剑一抬便拦住了他:“姑娘还在休息。”

  引泉隔着门喊道:“东家,您为何不要舒栾了?您不要他,他可怎么办?!”

  拾叶拔剑出鞘,点着引泉的咽喉:“我说了,姑娘还在休息。”

  吴掌柜闻声也赶了上来,拉着引泉往楼下去:“别不懂事,东家自有东家的道理。”

  “什么道理?”引泉想不通,“奴不懂,到底有什么道理?!”

  其他小倌倒没有这么大反应。

  “有贵人看上了,送卖身契过去,这是再自然不过了。”

  “对啊,又不是发卖了。是送到人家贵人外宅去了。”

  引泉成日与舒栾在一起合琴练剑,对他再熟悉不过。听了这些话,愈发执拗起来道:“舒栾就是出事了!好几日没有琴声,一定是出事了!”

  崔礼礼的房门打开了。

  春华走出来,对吴掌柜道:“姑娘说,烦请吴掌柜这会子再去一趟衙门,办一份放奴书给引泉。”

  此话一出,小倌们都噤声不语。

  引泉跪在了地上,却仍旧倔强不语。

  吴掌柜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九春楼里会舞剑的小倌就他一个:“东家别生气,引泉跟舒栾最亲近,自然会着急一些。”

  春华道:“吴掌柜,让你去办就赶紧去。免得一会子大雪封了路,来不及了。”

  吴掌柜摇摇头,长叹了一声。只得拿了卖身契出了门。

  “引泉,”春华站在引泉头顶,“姑娘给过你机会,让你反省清楚。”

  引泉跪在地上,仍是不服。

  十三岁的少年,从小跟着兄长跑江湖卖艺,满心都是江湖义气。

  “既然你想不清楚,那就不能再留在九春楼了。”

  “东家说过要护着我们!”引泉双拳紧握,又委屈又憋屈。

  “姑娘也说过让你不要跟进贵人内宅去,你可听了?”

  春华伸出手指,戳戳引泉的脑袋,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些小倌们,继续说道:
  “姑娘拦着舒栾不让他跟着贵人去的时候,他可听了?一个个只想着攀高枝、附贵人。贵人当真这么好攀附吗?”

  春华越说越来气,叉着腰在过道前走来走去,倒颇有些气势:

  “那贵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吃过?非你们哪一个不可?缺了你们哪一个就活不下去了?”

  “还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她翻了一个白眼,挥挥手道,“散了散了。”

  仲尔站在过道上,待其他小倌走了,才蹲下来对引泉悄声道:“你该听东家的话,她不会害我们,也不是怕事的人,你看看我.”

  仲尔不敢提宣平侯和小侯爷的事,只得又转而叹道:“你还太小,很多事不懂。总之,舒栾他一定是惹了大祸事。东家这是断臂求生。”

  见引泉跪在地上不言不语,摇摇头:“你好自为之吧.”

  很快,吴掌柜带着放奴书回来了,见引泉仍旧跪在崔礼礼门前,心中有些沉重。

  还未敲门,门就开了。    崔礼礼披着一件紫貂斗篷站门内,薄施粉黛,满头金饰。

  从吴掌柜手中取过放奴书,交到引泉手上:“舒栾应当是进宫了。”

  进宫?

  是了,那贵人自称胡内官,他要引荐舒栾见的贵人,自然只能是宫里的人了。

  引泉原本直挺挺的跪着,一下子跌坐下来。

  进了宫,哪能轻易出来?自己都知道的道理,舒栾怎么就不懂?
  “那日让你好好反省,原以为你能想明白的,”崔礼礼又道:“算了,你与他交好,我不怪你。但你只有江湖义气,没有主仆之心,我留不下你。”

  春华递了一袋子银子过去,没好气地道:“我们姑娘心善,知道你兄长生病靠人参吊着,这些银子够你们吃十年人参了。”

  引泉捏着银钱袋子,探出一只手抓着崔礼礼的衣角,伏身哀泣:“奴知错了,东家,奴知错了!奴真的知道错了!”

  崔礼礼扯回衣角,拢了拢斗篷,对春华和拾叶道:“走吧。”

  九春楼外风雪交加。

  春华替崔礼礼戴上帽子:“姑娘,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儿?”

  “这么冷的天,就该看热闹。”

  前世今日,她陪着沈延去槐山寻医问药,而今生今日,沈延却要去燕王府下定。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联姻,简直是绝配!

  崔礼礼不禁笑出声来。

  马车晃晃悠悠去了燕王府。

  不远不近地寻了一个方便看热闹的食肆。崔礼礼叫了一壶热酒,又喊了几碟子好菜,招呼春华和拾叶坐下来一起吃。

  拾叶刚坐下来,厢房的门突然大大打开,身着绛袍的陆二公子走了进来。

  他拍了拍肩头的雪,跨过拾叶,十分不见外地坐在了崔礼礼的身边。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崔礼礼以为他会去送他父兄出征。阻拦出征未果,至少要像前世那样去槐山谷下送一送。毕竟大将军此去生死未卜。

  陆铮拿起崔礼礼喝过的酒盏,就着她口脂印子的位置喝了一口热酒,才道:“猜到你要来看看热闹。”

  拾叶看得发愣,春华很识时务地拉着他出了厢房。

  “你不去送送你父兄?”崔礼礼有些讶异。

  “昨日去了。”厢房里没有旁人,陆铮就有些不老实。手和唇都贴了过去。

  崔礼礼觉得他的唇又冰又刺挠,躲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神态有些疲惫,下巴上竟冒着青须:“昨晚宿在哪儿了?”

  陆铮抵在她肩上,连着耳垂和耳环一并含在口中,舌头舔了一舔,才放开道:“昨晚我与山中仙人共赴云雨了。”

  崔礼礼才不信他这鬼话:“这么冷的天,山中仙人能陪你云雨?”

  “无趣!”陆铮松开她,仍旧拿着她的酒盏喝酒,“你不是去过槐山吗?山上有山洞你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前世她只去过那一次。再说,槐山除了高就是险,没什么风景可言。

  “那山洞甚是不错,里面别有洞天,下次我俩去试试.”陆铮说着,手又开始来来回回地摸索起来。

  崔礼礼忽然意识到什么,扭过头看他:“你是不是.”

  难怪他虽疲惫,神色却格外轻松。看样子是解决了阻拦出征的难题。

  只是这样做看似容易,实则极难,也太大胆了!!
  “嗯。多亏了你之前给我的‘那个图’,”陆铮满意地啄了一下她的红唇,又看看窗外:“专心看热闹!”

  远处街口冒出来了一队人马。

  行在最前面的,是崔礼礼再熟悉不过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