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侍命人去传陆铮来。

  不经意间捕捉到一抹纤小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鬼祟闪躲,悄然往后殿潜去。

  常侍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这身影,似乎与颜贵妃宫中的那位细腰小宫女颇为相似。

  比起那些空有其表的美人,这个小宫女显然要聪明得多。她总能巧妙地讨得圣人的欢心,甚至能让颜贵妃甘心让出半张床榻,其手段与心机,实在不容小觑。

  这时候来寻圣人的目的,常侍心知肚明。

  他微微摸了摸鼻子,示意身边的人退远一些,自己则手持拂尘,悠然地站在殿门中央,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细腰小宫女悄然摸上了床榻,大胆地贴近了宗顺帝的身侧。

  宗顺帝微微睁眼,捉住了她的小手,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娇声道:“奴婢想圣人了。”

  “胡闹。”宗顺帝闭着眼,压着嗓音道:“回去,颜贵妃知道了定要罚你。”

  小宫女灵巧地钻到他身前:“娘娘说的,圣人定然乏了又睡不着,让奴婢替圣人捏捏。”

  宗顺帝睁开眼,眼神黑沉:“那你就好好捏,捏错地方了,朕绝不轻饶。”

  小宫女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跪在榻上按揉穴位起来。

  很快圣人就起了均匀的鼾声。

  宗顺帝打了个盹儿,甚至还做了个不清不楚的梦,一下子醒来,看见小宫女正双手托腮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暖,抬起手,轻轻触碰她粉粉嫩嫩的鼻头:“今日怎么这么老实?”

  宗顺帝早已头发花白,可毕竟是九五之尊,这宠溺的语气,就意味着满门的荣华富贵,宫里的女人谁又不贪恋呢?
  小宫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圣人莫非还真想罚奴婢不成?圣人既然醒了,奴婢就告退了。”

  宗顺帝有些意外,想看清是否是她欲拒还迎的手段,便钳住她的腰肢,往胸前一带:“当真?”

  小宫女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从榻上爬起来,整理好衣裳和头发,一板一眼地行礼:“圣人睡好了,娘娘就心安了,奴婢告退。”

  趁着宗顺帝愣神的瞬间,她突然凑近,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像只灵动的兔子般,不等他反应便跑远了。

  圣人什么女人没见过。欲拒还迎的,一味迎合的,只怕早就腻了。

  昨日颜贵妃提醒她这段日子没有恩宠,今日就让她悄悄来寻圣人。

  还教她让圣人先误会她的初衷,再对她的“不轨之举”充满了期待,却最后又一点甜头都得不到。待到丧期一结束,自然会想着赶紧吃到嘴里。

  想着方才圣人的反应,不得不佩服颜贵妃的手段。甚至连回头亲的那一下,贵妃都拿捏住了圣心。

  小宫女得意地一勾唇,往门外跑去,一出门便撞上了陆铮。

  宫里的俊俏男子怎么那么多?那日,见了一个绣衣指挥使,今日又见一个。

  小宫女差点与他撞个满怀,一抬头看见这样一个美男子,她下意识地擦了擦亲吻过圣人的嘴唇。

  眼前这个男子,容颜实在是太过俊美,也素色孝衣掩不住他俊逸非凡的脸。

  只听见常侍对他道:“陆执笔,圣人请您进去。”

  原来是银台司执笔。

  不过,相比之下,韦指挥使更对她的胃口。别看他一脸肃远疏冷,一旦点着了,便可成一团势不可挡的烈火。

  小宫女垂下头盈盈行礼。

  陆铮垂首不语,径直进了内殿。    圣人如厕出来,擦擦手,见他跪着,示意他起来说话。

  “听说你在泉州受了暗算,你为何不报?”

  “微臣还未来得及。”

  宗顺帝才不信这个鬼话:“曹斌的奏报朕都看了,你先回京有何来不及?”

  陆铮道:“微臣受伤事小,因尚未查清真凶,故而未来得及奏禀圣人。”

  白花蛇的生意尚未开始,唐渊之那一头还不能打草惊蛇。圣心难以揣度,此时不宜将所有的事都揭露出来,只能先装一装傻。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宗顺帝道:“伤得可重?传太医看过了?”

  陆铮闻言便跪在地上:“谢圣人关心,微臣伤得极重,余毒至今未清。恳请圣人允准微臣回去卧床静养百日。”

  宗顺帝知他胡诌,佯怒道:“朕看你是想回桃花渡卧床吧。”

  陆铮十分委屈的样子,抬起胳膊掀起袖子,露出带血的绷带:“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便是回了桃花渡,也做不了什么。”

  “你手伤了,腿又没有受伤。”宗顺帝并不吃他这一套,“行了,朕有事要你去办。”

  陆铮心中微动。这么说,能出宫?也是,父兄已受命回营,圣人自然不需要自己这把刀柄在宫中碍眼。

  果然,只听见圣人道:“这几日你可回家修养,但国丧之期,不可狎妓饮酒做乐!”

  “微臣叩谢圣恩。”

  “礼部与中书令已商定于二月二十六日出殡。这期间,朕要你暗中寻得一个人,将他带来见朕。”

  “不知圣人要寻什么人?”

  “一个双手雪白,中指有颗痣的男子。”
——
  燕王府。

  “砰——”地一声。

  燕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茶壶跳了起来。

  燕王妃坐在一旁捏着帕子不停啜泣。

  “哭!就知道哭!你这是给许家那个老太婆哭丧吗?!”

  燕王妃哭着道:“赐这么个婚也就罢了,至少心儿是如愿的。偏偏上午下了定,下午那老虔婆就死了!这是要我们心儿三年都出不了嫁啊。”

  “哼!正好借这个由头,把这门婚事给退了!”燕王损失了六十万两白银,本就心里窝着火,现在还偏偏添了沈延这么个触霉头的女婿。

  “我不同意!”扈如心扶着墙从屋里出来。九响丧钟就像钉子一样,响一下,就钉一颗进她心里。她的脸已不复往日的水嫩,瘦削的面颊苍白且毫无光泽。

  “心儿,你怎么出来了?”燕王妃心疼女儿,迎过去扶她,“你回去躺着,仔细再将结痂撑破了,留下疤痕。”

  “疤是肯定落下了。!”扈如心甩开燕王妃的手,咬着牙走到桌边,盯着燕王道,“什么时候下葬?”

  燕王妃连忙道:“礼部定的,以日易月,丧期二十四日。”

  “热孝娶亲,也是有的。”扈如心咬咬牙道。

  “砰——”燕王再次拍了桌子,怒目道:“那姓沈的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药?热孝娶亲这样的事,你也想得出来?!”

  燕王妃也觉得不妥:“心儿,沈延毕竟是孝度伯,他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再说,这说出去,倒显得我们急着嫁了。”

  “管他什么伯!我爹是先帝遗诏亲封的王!我是郡主!他娘不过一个县主,见了我只有规规矩矩行礼听话的份儿!”

  扈如心越说越偏执狂戾,甚至将披在肩上的衣裳抖了下来,露出后背狰狞的黑色结痂:
  “爹,娘!若非他下药,我怎会被他弄到如此田地,沈延休想借机摆脱我!他得伺候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