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门。

  皇宫西侧的一个小门。

  崔家的马车停得远。

  崔礼礼的手压在漆花食盒上,傅氏轻轻拍拍她的手:“既然来了,就快些去吧。菜凉了总不好。”

  下了车,崔礼礼提着食盒走至揽月门前。

  蓝巧儿说,跟门口的守卫通报,说要见清静殿的陆执笔便可以了。

  她如是对守卫说了。

  “你等着。”守卫转过身,寻了一个小内官去通报。

  过了好一阵子,小内官才跑着出来说:“陆大人说没空。让您回去,别再来了。”

  一路嗅到柳树边,终于停下了步子。

  先是闻了闻,再用舌头舔了舔,接着就埋头猛吃起来。

  “什么东西?”小内官揭开食盒看了一眼。

  小内官提着食盒颠颠地跑出来,一把塞回给了崔礼礼。崔礼礼打开食盒一看,码得整整齐齐地虾仁,分毫未动。

  崔礼礼笑出了眼泪,好一阵子才挽住她的胳膊,往车上去。

  傅氏怒道:“看吧,狗都比男人懂事。”

  长长的甬道没有一点脚步的回响。

  黑亮亮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黢黑的鼻头动了动。似乎闻到了香味,它压低脑袋,循着墙脚一边嗅着一边向前走。

  “陆大人说,以后你别再来,更不要送东西来。”

  再跑个腿挣些银子也不错。小内官手一抖,碎银子落入袖中。接过食盒又往清净殿去了。

  “礼礼——”傅氏心疼女儿,拉着她的手腕说道,“走,咱们走。犯不着跟这猢狲置气。”

  傅氏在车上等得着急,下车来问情形。

  不过片刻,它就将虾仁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又绕着树根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吃的了,才又晃着尾巴,跑跳着走开了。

  它凑了过去,一盘子虾仁早已凉透,可闻起来依旧很香。

  傅氏气得直跺脚。亏得她还容忍女儿跑到这里来,这个猢狲竟这般不懂事!
  崔礼礼敛下眼眸,思索一阵子,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竟打开食盒,将那一盘子粉粉嫩嫩的虾仁尽数倒在了宫墙边的柳树下。

  一只通体橙黄,脸皮子发黑的野狗,摇着尾巴颠着爪子跑了过来。先是在墙边尿一泡尿,留下了记号。

  三月的夕阳,西落前已没了暖意。

  一边走一边问:“娘,今日去九春楼,可有中意的?”

  “不过是一盘子炒虾仁。”

  崔礼礼眉头一拧,将食盒递过去,又悄悄塞了一点辛苦银子:“烦劳内官将饭菜送过去。”

  这一去,竟从天亮到了傍晚。

  傅氏背影一僵:“你切莫跟你爹提起此事。家宅安宁最重要。”

  “知道,知道。”崔礼礼锲而不舍,“可看到中意的了?”

  “没有。”傅氏又叮嘱了一遍,“切记,让春华和拾叶都管住嘴。”

  崔礼礼抿着唇笑,眼眸里泛着夕阳的金光:“娘,待进了四月,就替我相看吧。”

  傅氏驻足不前,侧目看她,想要从她脸上寻出点赌气的蛛丝马迹。

  可她脸色如常,甚至带着一抹恬静的微笑。

  傅氏又有些吃不准。

  不过一盘虾仁的事,女儿突然就想通了?

  都说情感之事,宜疏不宜堵,果真不假。若自己一味阻拦,说不定适得其反。如今由着她去,反而放弃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崔礼礼说道。

  傅氏说:“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崔礼礼觉得不能亏待自己,又改了口:“我有很多条件。”    傅氏失笑:“你倒是先说出来,爹娘总能替你寻到。”

  崔礼礼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说起来:

  “要好看的。”

  “还要结实有力,至少能单手扛两袋米的。”

  “要家境殷实的。”

  “还要通晓情趣的。”

  “鼻子——”

  傅氏望过来,不明所以:“鼻子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鼻子痒。”崔礼礼假意挠了挠鼻子,
  鼻子大不大的,也没有那么直接的关联。陆铮的鼻子就没有特别大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要在九春楼相看。”

  傅氏皱着眉,想要说她太过苛刻。可转念一想,全京城都知道崔礼礼收了九春楼,名声早就这样了,能去九春楼相看,至少不会太介意虚名。

  想罢,便拍拍崔礼礼的手:“好,娘记下了。”
——
  十几日前。

  玉芙宫。

  宗顺帝正躺在榻上。

  太后出殡之后,他每日都要来这里。今日更是一下早朝就来了。

  他靠在榻上,粗粝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小菱的细腰,戏谑地道:“你不该叫小菱。”

  小菱眨眨眼,不安分地扭了扭腰肢:“圣人是不喜欢奴婢的名字吗?”

  颜贵妃只着了肚兜,贴在宗顺帝身前,将酒含在口中渡了过去。涂着丹蔻的玉手覆上他的手背,笑着道:“圣人这是说你腰细。菱角都是腰粗肚圆的。”

  宗顺帝咽下那口温热的酒,掐着颜贵妃的果子:“还是你最懂朕意。”

  颜贵妃软软地滑在宗顺帝怀中:“臣妾还以为清静殿的陆执笔最懂圣意呢。”

  宗顺帝本想皱眉,却又被小菱伺候得失了神:“你们.跟他计较什么.嗯.”

  颜贵妃艳笑着:“臣妾生气呀,长乐天天埋怨,说现在成了贞孝侯夫人,还得看贞孝侯的脸色。”

  宗顺帝正闭着眼舒坦着,听了她这话,半睁开眼:“圣旨是朕下的,长乐还对朕有怨言不成?”

  颜贵妃倒也不怕:“圣人是好意,想着侯爷夫人总比郡主位份高一些。可是陆铮建言时,想的定不是这个。”

  “他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臣妾若知道就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颜贵妃似是怄气,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嗔怪起来,
  “臣妾就这么一个亲近些的表妹,平日里说话都不舍得大声了。这下倒好,从郡主变成了贞孝侯夫人,处处要听沈延的话,连宫都进得少了。”

  宗顺帝又闭上眼,小菱正卖力地伺候着,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很快他一把揪住小菱的头发,叫她动弹不得。

  好一阵,宗顺帝才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刚想明白此事一般:“朕倒忘了这一层。”

  “朕让他来给爱妃赔个不是。”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渐渐清明,“只是他有一副好皮囊,爱妃看了,可别舍不得惩治。”

  颜贵妃满意地勾着他脖子:“圣人,那孩子臣妾见过,不过空有一张好皮子罢了,半点威武之姿也没有的。”

  小菱喝了一盏茶漱口,揉着两腮,娇憨地道:“奴婢跟娘娘一样,只喜欢圣人这样雄壮的。奴婢嘴都酸了呢。”

  圣心大悦,叫来常侍去传陆铮来玉芙宫候旨。

  陆铮很快就来了。

  说了是候旨,就得跪着。

  可圣旨一直没有出来,玉芙宫里一片此起彼伏的吟哦之声。

  圣人愈发荒淫放纵了。

  陆铮低着头,没人看得出他的情绪。

  夕阳西沉,圣人整了整腰带从殿内出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铮:“以后,朕来玉芙宫时,你都来殿外候旨。”

  “臣遵旨。”陆铮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