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月。
屋里一片静谧。
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天一亮,我就要启程。”陆铮将她拉入怀中,轻轻吻着她鬓边的碎发,“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崔礼礼要起身辩解,被他的拇指压住唇瓣:“你听我说——”
“你让何聪上折子议储的时机选得很好。老十这次舍身救驾,圣人没有嘉奖,却派他去议和,其实是有意在看他的心性。”
“皇后自作聪明地派老七去,想的是占个万一。若议和成功,老七也有功,说不定还有留着后手,要借扈少毅的手除掉老十也未可知。”
崔礼礼一听这话,支起身子道:“我也想到了。今日也提醒他了,议储之际,此行南下,不但要防敌人,还要防身边人。”
这默契,实在让人觉得满足。
陆铮忍不住再将她拥入怀中,继续说道:
“若不出我所料,议和必然失败。到时皇后自然要把议和失败推到老十身上。”
“其实圣人早就做好了议和失败的准备。谌离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真把整个芮国都吃下去,蛇吞不了象。”
“我猜你跟老十说的,大概也是用银钱了事?这样你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崔家家产交出去。”
黑暗中,他的气息将她笼罩。
他不用香,气息却出奇的让人觉得干净和清冽。
他的声音嗓音里满是疲惫,可仍旧平静又温和。
一字一句都熨帖着崔礼礼的心。
他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身处狂风骤雨,也总是要给她最安稳的一面。
最生气的时候会避开她,负气的时候就买虾买蟹。
只有上巳节在船上的那一吻,算是他难得有怒气的时候,也舍不得伤害她。
上天怎么会把如此温柔的人送到她面前呢?
是因为看她前世过得太苦了吗?
前世的陆铮过得也不如意,上天却把自己这样的女人送到他面前?
老天爷有点不公平啊。
崔礼礼仰起头吻了吻他的唇,起身躺在榻里侧,勾着他胳膊躺下,让他枕在自己左肩,这才柔声说道:
“我与十殿下说的的确是议和之事。将崔家的银子交出去,总要有个契机。”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崔礼礼轻声哄着:“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休息半个时辰,我叫你。”
陆铮“嗯”一声。
他缓缓闭上眼,她的心跳声混着轻声细语,就在耳边,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声音。
他知道她没有说真话,至少没有说完整的真话。但是他不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礼礼,圣人就这三两个月了。我把松间留下来,你有什么事,用水枭也好,找松间也好,想法子跟我联系。你别急,别自己做,等我回来。”
温热的唇,印在他眉心:“好。”
夜未央。
不到半个时辰,陆铮就醒了。
崔礼礼却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嘴里总是喃喃说着什么,眉头时不时蹙起来。
他轻声下了榻,替她掖好被子。走到外间,又将春华摇醒。
春华觉得这人有点过分了。
好不容易见姑娘一面,赶紧好好摇姑娘去啊,在这里把自己摇醒算个什么事?
“春华,我要离开一段时日,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
“她有事瞒着你,也瞒着我。我担心她有危险,你机灵点,有什么事你看着不对,赶紧找松间。”
春华也觉得最近姑娘怪怪的。好像悄悄在筹备着什么,可又看不出来:“好。”
“别告诉她。”陆铮又叮嘱了一句。
春华用力点头:“好。”
陆铮轻手轻脚拉开门,听见背后春华又道:“对了——”
他转过头。
春华说:“我家老爷、夫人让我代他们问你好。” 她也想不通,明明是到公主府小住,老爷夫人怎么就知道陆二会来?
陆铮一愣,旋即笑着问:“是崔老爷,还是老爷和夫人?”
春华记得很清楚,上马车时,老爷和夫人走到马车前,老爷悄声道:“替我们问陆大人好。”
夫人虽然没有说话,迟疑片刻,还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老爷和夫人。”她很笃定地说。
陆铮释然一笑:“也代我问他们好。”话音一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
崔礼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满头是汗。
她躺在床榻上,怔怔地望着帐顶,想不起来梦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可许久许久没有出现过的恐惧,犹在她心头缠绕。
是陆铮?还是崔家?
让她的心剧烈地收缩,再收缩,最后才砰地一下,绽开。
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
县主已经彻底被自己激化。驸马的事虽是意外,却也朝着自己定下的方向在走。只是大将军那边的战事,提前出现了状况。
陆铮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自己的计划,要等到他回来才可以实施。
可狗皇帝又只有三两个月可活了。这两个月之内,他必然会对崔家下手。
崔礼礼咬咬唇。
不能等了。
即便大将军真的命陨邯枝,陆铮守着那些虚礼,没有半点意义。
她翻身下了床。梳洗一番,用罢早膳。正想去见元阳,谁知如柏来了。
如柏捧着一盒刚下树的樱桃进来:“公主让奴送来。”
春华许久不见这么红这么大的樱桃,欢喜得紧:“奴婢这就去用井水镇着。”
说完捧着盒子就出去了。
崔礼礼看看如柏:“公主昨晚可好?”
如柏缓缓摇头:“一晚上没睡,也不哭,奴怎么劝都没有用。早膳也没吃,方才看见樱桃似乎来了点精神,吃了几颗。叮嘱奴送过来。”
崔礼礼喟叹不已。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丈夫,还有私生子。任是谁都办法受得住这样的刺激。
“我去看看她。”
“东家。”如柏叫住她,“奴不清楚公主的事,可似乎也牵扯到奴的娘。公主这样,奴也不好问。”
他看看崔礼礼,眼神里带着企盼,企盼她能跟自己说清楚。
崔礼礼替他拍拍肩头沾上的树叶:“如柏,公主已经很难熬了,你娘的案子,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奴——”
“你若对公主有心,就不该在此时过于执着。须知情爱之中,总要有一个人放下执着,来成就另一个人。”
这话,不知是说给如柏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崔礼礼望着门外春庭,只觉得春光实在太好,又太短暂。
再过些时日,这美好的景致,就要天翻地覆了。
“啊——”
一道尖锐的叫声,划破这一片春意。
只听见婢女尖叫:“殿下——快来人!快来人!”
不好!!
如柏瞳孔一缩,冲了出去,死命地跑。
死命地跑!
翠绿的树叶和和煦的阳光,在他眼前飞快地划过。
他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跑。
不过几百步,只有几百步。
怎么就那么远。
公主——
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