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老头叫去京都玩一玩,看看他的馆藏,去不?”马爷问道。
“京都的话,我更想去静嘉堂啊……”
“对,静嘉堂的曜变天目,号称天下第一,这里的都是能算第二,还有一个龙光院,不过那个是供佛的,一般人见都见不到,你是想去看那个?”
“不是,你怎么就在建窑里出不来了呢?静嘉堂,‘奇篇只合属吾曹,书生此处足称豪’啊。”
“这口气可真不小,什么书生这么嚣张?哪个朝代的?”
“近代的,内藤湖南,说起来也只能怪我们自己不争气,太特么可惜了,唉!”
“静嘉堂我还没去过,就知道那里的曜变天目天下第一,还不知道有别的,你给说说?”
“有一首诗,‘琴剑飘零百宋空,八千卷散海源同;峥嵘一阁留天壤,文献东南此大宗。’说的却是清末四大藏书大家。”
“诗中的琴剑,指的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百宋,指的是归安陆氏皕宋楼;八千卷,指的是钱塘丁氏八千卷楼;海源,指的是山东杨氏海源阁。这四家藏书楼,号称清末私人藏书四大家。”
“那‘峥嵘一阁留天壤,文献东南此大宗。’说的就是天一阁了是吧?”
“是的,这首诗说的是四大藏书楼的藏书全都散失了,只有天一阁还给国家留下了一些古籍种子,最后仅存这一文献大宗了。”
“唉,实在是可惜了的……”
“我们单说这个皕宋楼,藏家叫做陆心源,陆家从陆心源父亲开始就在藏书,到了他这里,靠着镇压太平军和做福建盐运道又发了财,辞官后在归安城东莲花庄旁,辟建‘潜园’,在园中筑‘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三楼藏书,藏书的数量多达十五万卷有多。”
“陆心源不但藏书,也修书,与同乡姚宗堪、戴望、施补华、俞劲叔、王竹侣、凌霞研习学问,有‘苕上七才子’之称。同治年间掇拾遗文成《唐文拾遗》七十二卷,《唐文续拾》十六卷。还精于金石之学,著述等身。”
“陆心源有四个儿子,光绪二十三年,四兄弟分家。沪上的丝厂归老大,钱庄分给老二,老家湖州的当铺留给老三,老四年幼无法理财,暂不参与分家。陆心源遗产中的古籍、书画和古董虽没有瓜分,但是诸子无心管理,且缺乏资金维护保养,因此开始陷于破落颓败的境地。”
“二十世纪中叶,岛国人开始向中国倾销人造丝及各种廉价东洋货,民族资本家受到冲击,大批生丝商行和缫丝工厂关门,陆家为了应付窘迫,打起了皕宋楼藏书的主意。”
“一九零四年,老大陆树藩委托自己在日本读书的堂弟寻找买家,希望一次出卖父亲的全部收藏,以避免零星分批转让造成日后无法挽回的损失。” “皕宋楼在日本学术文化界赫赫有名,不少日人怀着觊觎之心。消息一出,当然激动万分,正在三菱财团所属的静嘉堂文库担任库员的汉籍目录学者岛田翰听到消息之后,极力鼓动库主岩崎弥之助全数收购,并受命前往湖州考察。”
“一九零六年,岛田翰到达湖州,在陆树藩的陪同下,逐一查验了皕宋楼和守先阁的藏书,同时记录了详细的种类与卷数,写成报告寄回国内。”
“第二年春天,静嘉堂文库长重野成斋亲赴沪上,与陆树藩讨论了价钱、交货、运输等问题,最后秘密签约。于一九零七年六月,用一艘小火轮尾挂三条拖船开进湖州,悄悄地装上陆心源的全部遗书,连夜驶回沪上,由日本邮船运到了这儿来。”
“小鬼子给了他们多少钱?”马爷听得有些烦躁,说起近现代文物古籍流失的历史,但凡是干这一行的人,无不充满了屈辱,郁闷和燥怒。
“十二万大洋,岩崎弥之助拿下了皕宋楼、十万卷楼和守先阁的四千一百七十二种,共四万多卷宋元明清稀世刻本,从此这些精品成了岛国最大的私人藏书楼的藏品。”
“现在的静嘉堂文库已经成了岛国收藏古籍的专门图书馆。按照《静嘉堂秘籍志》,《静嘉堂文库汉籍分类目录》和《续篇》统计,该馆一共藏有汉籍图书二十万册,日籍图书八万册,另外还有六千多件古代美术品。”
“其中被指定为日本国宝的,有宋代曜变天目盏,元代赵孟頫和中峰明本尺牍,宋绍兴九年刊《毛诗正义单疏本》,唐写本《说文解字》木部残卷,岛国平安朝写本《春秋经传集解》残篇,北宋刊本《史记集解》残本等;”
“重点保护文化财产的有宋版蜀大字《周礼》残本、宋版《说文解字》八册、宋版湖北提拳茶盐司刊本《汉书》四十册、宋版《唐书》九十册、宋版《外台秘要方》四十二册、宋版《李太白文集》十二册等。”
“馆藏汉籍中还有元版《东京梦华录》、清抄《广雅疏义》等。”
“收购陆氏藏书之前,静嘉堂只有三万余卷藏书,两百多种皕宋楼宋元旧刻多种的入库后,静嘉堂一夜崛起成为举世皆知的大藏书楼。”
“从后来出版的《静嘉堂文库宋元版图录》来看,该楼收藏的宋元旧刻总量中,皕宋楼的宋版占了全部的百分之八十八,元版占了全部的百分之八十一。”
“这以后静嘉堂并没有停止对汉籍图书的搜刮,派出当时岛国近代文献学第一人长泽规矩也,在岛国外务省文化事业部的资助下,在中国盘桓了六年,继续搜罗古籍善本三百多部,包括金陵小字本《本草纲目》,以及复刻宋刊本《千金方》等。”
马爷听完也不由得叹息:“妈的,相比这些,特么曜变天目盏的流失都只算小损失了!”
周至摇头:“当年陆心源曾言‘士大夫当讲求当世利害,民生疾苦。出可安内攘外,处可守先待后,以无负天生先觉先知之意。’并以此意给自己最后修建的藏书楼命名为‘守先阁’。”
“恐怕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的子孙既不能安内攘外,也就没法守先待后,在他死后不到十三年,就让其聚一生心血财力收集的藏书,尽数落到了东洋人手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