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先井?”

  沙宏成看着刻在井上的字,先不说字的好坏,但孝先?

  百善孝为先吗?

  如果是以前那种宗祠里,有这句话很正常,可一口井,刻上孝先,他就感觉有点不伦不类。

  他觉得就算叫双水井,都比孝先井好听。

  “姓沙的,这名字起的怎么样?”

  老支书笑眯眯的问道。

  “好,孝先井,百善孝为先,这名字的寓意好。”

  沙宏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再加上他嘴里奉承的话,显得有些别扭。

  就跟老支书之前的评价一样,沙宏成本来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直肠子的性格,甚至脾气也有点火爆,让他去违心的奉承,还真有些难为他。

  但没办法,这会就算让他夸老支书各方面都比他好,比他强是,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光寓意好也没用,你没瞅着还缺点什么?”

  老支书缓缓说道。

  “缺点什么?”

  沙宏成先是一愣,随即想到自己刚刚在找的石碑。

  在他们沙坪坝,以前的老井旁边就有一块石碑,可惜的是前些年被人给砸了。

  如今那断裂的石碑还藏在他家院子地下。

  再加上以他对老支书的了解,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好的井,要是没块石碑记录下来,实在太可惜了,这样,我的手艺在沙坪坝也算数得着了,回头我亲自出手,帮双水湾刻一块碑。”

  沙宏成直接许诺道。

  要是一块碑就能换对方出手,那实在是太值了。

  “那钱……”

  “双水湾跟沙坪坝亲如兄弟,谈钱就太见外了。”

  “那我就替双水湾,谢谢沙支书这种不求回报,无私奉献的精神。”

  一句话,就让沙宏成表情跟吃了屎似的。

  不过老支书却不在意,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狠狠出口气可不行。

  随后,沙宏成甚至亲自打了桶水,尝了尝这口井的滋味,脸上的表情就更复杂了。

  “甜水井。”

  “是啊,甜水井。”

  这次,老支书没有再奚落,而是颇有些感同身受。

  在陕北之外,尤其是那些水资源丰富的地方,很难理解陕北一口井,尤其是甜水井,意味着什么。

  不就是一口井吗?
  有什么好稀奇,大不了的?

  没井可以去找山泉水,找那种清澈的溪流。

  实在不行,可以接雨水,化雪水喝。

  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说这话的人,只能说没有来过陕北这片地方。

  放在二三十年以后,用机器可以打出一口口深水井,也有自来水公司,将自来水输送到农村。

  但眼下,光凭人力,根本打不出,或者说没有个十几二十年,别想打出上百米的深水井。

  哪怕一些地方有水库,但不少水库周围,根本不适合居住,附近的土地,早就被冲刷的像豆腐块,或者露出矿层。

  别说庄稼,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水库周围,几十,或者几百米的范围,连树都找不到几棵。

  因为这种水库里的水,是苦水。

  可以让土地造成盐碱化。

  所以不少地方守着水库没水喝,并不是一个笑话。

  现如今,沙坪坝那边就是面临着这个问题。

  他们附近,原本赖以为生的水库,这两年慢慢开始发苦。

  以至于在水库附近的那口老井,也受到了牵连。

  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出一口能喝的甜水井。

  但打井,不是光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连社里打井队的刘春花都接连失败了两次。

  如果只是这样,以沙坪坝的‘财力’,也不是不能坚持。

  两次不行,三次,五次,甚至十次。

  问题是,这支打井队是社里的,不可能一直在沙坪坝,别说五次十次,等年底如果还不行,估计就要撤走了。

  沙坪坝怎么办?
  只能先吃着老井里的水。

  哪怕这种苦水喝久了对身体不好,甚至会慢慢中毒,但最起码也得几年,总比渴死强。

  能顾好当下,已经很不容易。

  相比而言,双水湾其实算幸运的了。

  之前那口井的水干掉,还能去几里地以外挑水,就连更远一些的那个水库,虽然浑浊了些,但起码不是苦水,可以用来浇地。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沙宏成喝着井里,明显比别的地方更好喝的水时,表情才会那般复杂。

  随后一行人来到老支书家。

  孙恩光已经先一步将水缸里打满了水,但这会,他却没在家,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了岔沟子那边。

  在孙向阳这个三队队长不怎么管事的情况下,孙恩光整个人都被拴在那边,很少有空闲的时候。

  别看刚刚老支书嘴上跟沙宏成不对付,也没少损对方,但来到家里后,还是让烧了壶水,并拿出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的茶叶泡上。

  “姓沙的,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趟过来,有什么目的,我也都清楚,只是这件事情,我却不能答应你。

  伱先别急,我虽然不能答应你,但你却可以问问正主的意见,只要他自己答应了,我肯定不会拦着。”

  老支书直接把孙向阳给推了出来。

  沙宏成一听,顿时着急的把目光投在孙向阳身上。

  “向阳,只要你能帮沙坪坝找到一口井,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最大能力满足你,并且从此以后,你就是沙坪坝的大恩人,整个沙坪坝575口人,都会感激你。”

  575口人的感激。

  孙向阳有些遗憾的想着。

  可惜沙坪坝不是双水湾,目前他的游戏锚定范围,仅限于双水湾,只有属于双水湾的一份子,才能给他提供各种情绪,转化为感激。

  甚至还得当面才行。

  所以,沙坪坝那么多人口,沙宏成说的感激,对他而言,只是一张看得到,吃不着的大饼。

  至于说把沙坪坝并入双水湾?

  就算老支书跟沙宏成同意,社里,上面也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沙支书,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我最近有事脱不开身。”

  孙向阳一脸为难的拒绝。

  “脱不开身?”

  沙宏成不解的问道。

  “对,我们双水湾正在开垦一块耕地,年前必须要开垦出来,不能耽误明年开春播种,而我作为生产三队的队长,必须要每天布置任务,监督干活,不能丢下社员自己跑了。”

  孙向阳脸不红,气不喘的解释道。

  先前他就跟老支书讨论过,这块黑垆土地要不要保密。    结果就是,不可能,也没法保密。

  甚至等开垦出来以后,还得去社里登记,也会有人来检查,确定好亩数。

  并不是说,你开垦出来了,就是你的。

  因为你还得交公粮。

  更何况,三队在大张旗鼓的开垦那块地,也不可能做到保密。

  至于说,别的地方眼馋,来抢?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除非双水湾从此除名,否则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缺人是吧?这个简单,回头我就从沙坪坝给你们支援两百人,够了吗?”

  沙宏成原本还以为什么大事,要紧事。

  听了以后,干脆一挥手,就许了两百人。

  那种豪气,便是孙向阳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认真的?
  “你放心,我们沙坪坝来的人,自带干粮跟工具,早上来,天黑回去,也不住在这边,中午在这边给烧点热水就行了,什么时候把那块地开垦出来,什么时候结束。”

  沙宏成又贴心的补充了一句。

  不要工分,不要钱,自带粮食干活。

  这不就是义务工吗?

  而事实上,就算双水湾,每年也要承担不少义务工,但那基本都是在社里的号召下,进行修缮挖掘各种水利,或者修桥铺路一类的建设。

  像这种一个生产队,出义务工帮另一个生产队干活的事情,反正孙向阳还没听说过。

  但沙宏成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他也不傻,双水湾多少人,他很清楚,分成三个队,一个队才多少人?

  最多也就百十号人。

  既然这些人年底前要把耕地开垦出来,哪怕按照三个月来计算。

  他如果再带两百人来,岂不是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拉两百人出一个月的义务工,合计就是六万个工分。

  换算成钱的话,在如今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用这么多工分的代价,只是请孙向阳去帮忙找一口井,值不值?
  从经济的角度上来讲,肯定是不值的。

  但在沙宏成看来,值!
  绝对值!
  一口井,不是只用一天两天,刚刚双水湾那口孝先井他也看到了,如果沙坪坝也有这样一口井,百年之后就算他死了,也能一代代流传下去。

  所以这口井,对沙坪坝来说,代表的是身体健康,更是一种延续。

  尤其是在刘春花已经失败两次,并且坦言跟他说,即便第三次也很可能失败的情况下,就更值了。

  因此,别说两百人出一个月的义务工,就算一年的,真要到了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沙宏成也会咬牙答应下来。

  还有一点就是,别看六万个工分挺吓人的,直接换成钱拿出来,沙宏成肯定没这个本事。

  但拿出两百人一个月的劳动力,还是很轻松的。

  因为劳动力这玩意,有时候很值钱,有时候又很廉价。

  回头他开个会,将这六万工分平摊,轻轻松松的就给抹平了。

  “沙支书,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沙坪坝出义务工帮着双水湾干活,这像什么话?社里也不会答应的。”

  孙向阳很快就冷静下来。

  这件事情,对双水湾来说,肯定是件好事,节省出来的劳动力,可以做别的。

  就算对孙向阳本身,也能巩固地位,真要是把人拉来了,哪怕这些‘外人’,不属于双水湾的社员没法提供给他经验点。

  但双水湾本身的社员却可以。

  自然会因此事对他更加的敬佩,甚至是崇拜。

  这些可都是经验点。

  但除此之外呢?

  好像就没有了。

  反而有些违背他的初衷,过于招摇。

  “放心,沙坪坝跟双水湾亲如兄弟,帮着兄弟干点活怎么了?
  至于社里,你也不用担心,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拿这件事情为难双水湾,更不会让人找你的麻烦,谁要是敢找你麻烦,我直接撕了他。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们老支书。”

  沙宏成自信的说道。

  “是这么回事。”

  老支书笑眯眯的点点头。

  见状,孙向阳若有所思。

  跟那支钢笔的主人有关?

  还是说,这位沙坪坝的支书,还有别的依仗?
  但既然老支书为对方担保,那么孙向阳之前担心的隐患,也就不再是问题。

  更何况,只是单纯的用寻龙尺找水,就算有人好奇,他之前的那套理论,完全可以再拿出来堵对方的嘴。

  尤其刘春花目前还在沙坪坝,更能证明他这是科学手段,别想把封建迷信,扣到他的头上。

  但紧接着,孙向阳就见老支书给他使了个眼神,朝着耿国海示意了下。

  孙向阳顿时心领神会。

  对方看耿国海,但真正指的却不是对方。

  “沙支书,既然您不是外人,那我也就不瞒着了,除了刚刚开垦耕地外,我现在麻烦在身,所以不敢去沙坪坝。”

  孙向阳紧锁眉头,一副为难的模样。

  “什么麻烦?只要我能帮忙,肯定不会推辞。”

  沙宏成只是性格直,又不是真傻。

  老支书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真当他眼睛瞎?
  但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他不怕孙向阳提要求,就怕对方无欲无求。

  “这不还是牛家畔拦着不让知青考大学闹的吗?

  我婆姨也是知青,但她却不打算去参加高考,准备留在双水湾当老师。

  但有人借着这件事情搞小动作。

  前几天,社里来人调查,虽然证明了我婆姨是自愿的,但后面又说我在双水湾搞封建迷信,就是用寻龙尺找水的事情。

  虽然被老支书给挡了回去,但依我看,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后面说不定还会继续搞我。

  如果我现在跑去沙坪坝,继续用寻龙尺帮忙找水,可不就被对方逮到证据了吗?”

  孙向阳不得不一五一十的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好胆!”

  沙宏成顿时怒了。

  这是找孙向阳的麻烦吗?

  不,这是找他沙宏成,找整个沙坪坝的麻烦。

  “是谁?”

  然后,孙向阳看向旁边正在看热闹的耿国海。

   第一章,四千字。

    大老爷们放心,今晚肯定还有四千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