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的时候。

  强娃菌包厂门口就聚拢了好几十口子。

  十个十七八岁的小娃,还有他们的父母爷奶,还有几个看热闹的。

  强娃没有出面,他要管着厂当老板的,跟预备员工第一次见面,先叫一圈叔伯婶娘,有损威严。

  就让罗少安去接待。

  他也是小娃子,叫一圈人没啥。

  罗少安出去,接受了一大串吹捧夸赞,领着十个小伙伴进厂,交代了家属先回去,不用等着,也不让进来看。

  然后刚要关门。

  就见厂子外面刹住一辆车。

  一个人扛着包裹,大呼小叫冲刺过来,“别关门,别关门,还有人嘞!”

  不过他刚才那番话,说的挺热闹,但是重要的信息没几个。

  强娃也看出来了,又踹了他一脚解气,甩下头让他跟着进办公室。

  强娃先给他扔了瓶水,又从办公桌底下掏掏,扔了一袋面包,“垫垫。”

  强娃看见来人,眉毛一竖眼睛里冒火,抬腿就踹,怒斥道:“罗明海!伱娃跑来作甚!”

  强娃看了一眼骆一航,没说什么,介绍了一声,“这是骆一航,你叫骆哥就行。”

  海哥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也笑道,“变化这么大,都没认出来,强哥在里面吧。”

  一身风尘仆仆。

  肯定是有话说。

  罗少安停下,抬头一看,乐了,喊了声:“海哥你咋回来啦。”

  张开胳膊冲上去就要拥抱。

  这是直接把家当都搬来了啊。

  那海哥直接把包袱卷一扔,咧着大嘴,高喊着,“强哥,我回来找你啦。”

  把包袱卷往肩膀上提了提,钻进厂子,回身主动把大门关上。

  一出来就看见了强娃。

  这罗明海身量高大,得有一米八以上,长的虎背熊腰,一条壮汉。

  昨天听说的,今天人就到了,包袱卷都扛着。

  这是常年累月摆弄机器,沾上的油泥,浸入到皮肤里了,洗不掉。

  这才扭头,仔细看了眼罗少安,吓他一跳,“卧槽,你是少安?”

  骆一航跟他握了握手,也笑道:“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骆一航朝着罗少安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在外面看着这十个小娃子。

  “我来面试上工,没耽误吧,赶紧的,别让强哥等急了。”

  衬得后面一串小娃子跟小学生似的。

  海哥一声招呼,罗少安,还有十个小娃子,自觉的跟在他后面往后院走去。

  一个巨大的背包,里面鼓鼓囊囊,顶上还卷着被子,刚才扔地上的时候砸起一股尘土,肯定很沉。

  罗明海接住,“嘿嘿,我就知道强哥桌子底下肯定有吃的。”

  说完指着罗明海,“过来,坐下。”

  罗明海过去,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脸上神情自然,不冒傻气,反倒看着就精干,是在外面经过见过的主。

  不知道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看罗明海的面相,不像话都讲不到重点的人。

  “在后院,等着呢。”

  自己也跟了进去。

  罗明海嘿嘿一乐,朝骆一航伸手,笑道:“您就是骆哥啊,老听我强哥提起您,还有您几位好朋友。”

  海哥,就是罗明海,嘎吱一下刹住脚步,侧过身主动挨了强娃一脚,还舔着脸笑,“我昨天才听说强哥您办厂了,我连夜赶火车回来的,动车没了,坐个慢车,11点才下的车,咥(die)了碗面皮子赶紧叫个车过来的,差点没赶上。”

  罗明海还没说话,强娃抢答了,“徐州。”

  应该是不想当众往外说。

  “行嘞,走着。”

  这个叫海哥的,嘴巴不停脚步不停,手也不停。

  一双大手,手指头缝里黑兮兮的,骆一航小时候在三线厂里见过好多。

  骆一航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吧,这个罗明海跟强娃肯定关系不一般。

  水瓶打开先灌了半瓶,面包打开就咬,抬头四处看,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的书法了。

  “对啊,是我。”罗少安咧嘴笑笑。

  “还是强哥您有品位,没赚会死,多直白,多霸气,咱干厂子不就为赚钱么,也就强哥您,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不像那些个缺德玩意,还弄个啥天道酬勤,宁静致远挂脑袋顶上,以为他不想赚钱似的,虚伪。”

  骆一航本来不想笑来着,但是没忍住。

  强娃当场脸上就挂不住了,抄起桌上一个本子就冲罗明海丢过去,“不学无术,缺德玩意,那是汲赚会苑。”

  “啥园?”罗明海尴尬笑笑,没词儿了,找补不回来……
——
  “你娃咋回来了?”强娃觉得跟一帮子文盲没必要置气,捡着重要的问吧。

  “强哥我刚才说了啊,昨天才听说的您开厂子了,我这就回来了嘛。找您赏我口饭吃。”罗明海笑嘻嘻回答说。

  “我赏你饭吃。”强娃瞪了他一眼,“你原来的工呢?”

  “辞了。昨天辞的。”罗明海语气平淡。

  强娃蹭一下站起来一拍桌子,“你娃疯了,辞它干啥,好不容易干到段长了,一个月七八千挣着,辞了干撒!”

  “回来跟你干撒。”罗明海笑嘻嘻回答着。

  强娃气个半死,“我这不要你,赶紧回去。”

  “回不去啦,我把热水泼老板脸上了,火车都要赶不上了,谈谈谈,谈鸡毛谈。反正我就赖你这里。”    “我用不起你这样的。”

  “我也俩胳膊俩腿,有啥用不起。”

  “我这工资低。”

  “两千块嘛,我打听过了,没事,我一个人又用不了多少钱。”

  “我这你没干过,不会干。”

  “有啥不会的,厂房里的机器我看一眼就明白,简单的不行,恐怕你还没我会呢。”

  “你娃赖皮嘞,到底要干啥嘛。”

  “就要跟着你干。”

  骆一航在旁边看着他俩都想乐。

  一个明明啥都有,全扔了,非要拿着低工资跟着干。

  一个明明缺人的很,送上门来的非不要,轰人家走。

  为啥啊?
  “对,为啥啊?”强娃也问。

  “为啥?”罗明海伸手搓了把脸,抬起头,义正言辞。

  “为小时候我饿,你从家里给我偷的馒头。”

  “为了初中时候你给我补课。”

  “为了我高中没考上,想去当学徒,你给我骂一顿,带着我打了一个暑假的短工,还给我凑钱让我上技校。”

  “那年你才十八,我十五,俩小屁孩子打俩月短工能挣来一年学费,傻子才信。”

  “我就是个傻子。”

  说着说着还哭了。

  掉了两滴眼泪,直接伸手一抹,继续笑道:“前面您开店干挺好,我也没地方帮您,这回您好不容易办厂了,这我强项啊,您肯定用得着,我啥也没想,直接就回来了。”

  强娃啥也没说。

  骆一航倒是想起来一个事儿,破案了。

  十八,那不就是高中毕业那年么。

  强娃一个暑假都没见人。

  还以为他没考上不愿意见人呢。

  临开学的时候出现了一趟,把骆一航收到升学红包都要走了,第二年才还。

  害的骆一航放假跟丁蕊出去玩儿,花的还是丁蕊的奖学金,吃了软饭。

  后来听说老蒋、隋娃、东子他们的升学红包也都让强娃要走了。

  感情是用在这里……

  这么说起来,跟罗明海也有段缘分啊。

  骆一航就帮着说了句话,“人家罗明海来都来了,要不就让他先试试。”

  罗明海马上顺杆就爬,“对啊强哥,外面几个娃子都等急了,门口还有娃子娘呢,我先干个看看,不行我自己走,行的话您看着办。”

  已经这样了,强娃只能松口。

  从办公桌上找出份工作流程直接扔给罗明海,让他看着办。

  罗明海接过来就扫了一眼,谢过骆一航,挺胸抬头大跨步走出办公室。

  到外面直接指挥几个小娃,“你你你,去把那堆秸秆叉到推车上,送到粉碎机边上。”

  “你,你,你们俩往机器里填料。”

  “你,还有你,你俩站这里,撑着口袋接料。”

  “剩下你们三个,一个捆扎,两个往厂房里运。”

  “等我我弄好机器,我说什么时候开始,你们就什么时候开始干。”

  “听明白了没有!”

  一众少年齐声喊:“听明白啦。”

  他人望还挺强。

  然后就看罗明海,从自己大包里掏出个工具带挂身上,抽出大板手,绕着粉碎机这里敲两下那里敲两下,接通电源站着听听声音,机器关上,紧了两处螺丝,又松了一处螺丝。

  蹲下去,照着地面上的支架哐哐一顿砸。

  重新开机器。

  拿手摸着进料口下面和搅拌器连接处,等了差不多一分钟,手松开喊一声:“开始干。”

  十个小娃子俩仨人一组,按照罗明海安排,每组负责一项简单活,重复机械流水线作业运转起来……

  看了一会儿,纠正一下小细节。

  罗明海又去到厂房里,把菌包生产线一节一节打开,摸索了一遍。

  自己走了次流程。

  之后,就完全变成了罗明海表演的舞台,十个小娃子被他指使的团团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该干啥,每个人被分配的还都是一说就会的活。

  一个多小时后,上了菌包生产线,罗明海又给十个小娃重新分了组。

  有人去分料,有人去装料,有人盯着机器填装耗材中途整理,有人只管装箱。

  中途又做了几次调整换岗后,人员工作就固定下来。

  然后明显的看着,效率增加好多。

  骆一航冲强娃竖起大拇指,“牛批,你捡个能人。”

  “牛批个啥啊。”强娃还假模假样的撇撇嘴,指着那十个小孩,“你能看出个啥,哪个能干哪个偷懒啥都看不出来。”

  “这个……”还真是个问题。

  (本章完)